李昭与里正打了招呼后,被柳慧娘引到一边,柳云儿也跟着一起。
堂屋大部分地方留给了里正和林远。
“这就是林远的,童养媳吧?” 柳云儿放下绣花绷子,声音甜得发腻,“看着可真年轻,不像我们慧娘,都开始学管家理事了。”
她特意加重了 “童养媳” 三个字,又状似无意地抚了抚自己腕上的银镯子。
李昭端坐在杌凳上,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指尖轻轻划过竹篮边缘,“云儿妹妹说笑了,我笨手笨脚的,只会做些粗活,哪像妹妹这般金贵,腕上的银镯还是‘同心锁’纹样,定是哪家公子哥送的吧?”
柳云儿的脸 “唰” 地红了,她那镯子是偷拿娘的,哪里是什么公子哥送的?她本想讽刺李昭是被买来的,没成想反被将了一军,一时竟接不上话。
柳慧娘见状,连忙打圆场:“昭昭姐姐别听她瞎说,云儿就爱开玩笑。” 她看向李昭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这少女虽穿着粗布衣裳,言行却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倒是比扭捏作态的柳云儿顺眼得多。
里正娘子端上热水,笑着岔开话题,“昭昭这孩子手真巧,上次送的腊肉香得很,老头子吃了首夸。”
李昭起身道谢,目光扫过柳慧娘面前的绣绷,上面绣着半朵梅花,针脚细密,颜色搭配得宜。“慧娘妹妹的绣工真好,这‘喜鹊登梅’绣得活灵活现。”
柳慧娘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姐姐过奖了,瞎绣着玩的。”
她见李昭真心称赞,不像柳云儿平时那样假意奉承,心中好感又增几分。反观柳云儿,还在为刚才的话耿耿于怀,眼珠一转,又开口了,“说起来,林远以前常帮我家挑水呢,如今有了昭昭姐姐,怕是再也轮不到我们这些旁人了吧?” 这话明着是玩笑,暗里却在暗示林远与她的亲近。
林远皱了皱眉,他记忆里只帮里正家挑过水,从未帮柳云儿做过什么。
李昭却端起热水,轻轻吹着热气,语气平淡,“云儿姐姐记错了吧?林远腿伤未愈,连自家水都由我挑呢。倒是慧娘妹妹,上次我来借簸箕,还是妹妹亲自帮我送到门口的,这般热心肠,真是难得。”
她特意抬高了声音,将柳慧娘的善意与柳云儿的刻意对比。
柳慧娘脸颊微红,看着柳云儿瞬间僵硬的表情,心中那点因 “童养媳” 而生的芥蒂彻底消散了。原来这柳云儿平日里对着自己笑靥如花,转头却在背后耍这些小手段,倒是李昭,虽身份特殊,却活得磊落。
里正在一旁听着,捋着胡须暗暗点头。他知道孙女的心思,孙女十西岁了,也可以开始看人家了,有中意的人家,可以先定亲,等及笄了再嫁过去。对于林远,他是比较看好的,早前确有过撮合之意,想着等林远大一点,两家再谈议亲的事。但没想到中间出了征兵的事,而且林大海临走前的托付他也记在心里。如今见李昭应对得体,不卑不亢,倒是个持家的好姑娘,比小家子气的柳云儿强多了,看来得跟慧娘提点一声,以后这柳云儿还是少来往得好。
林远虽没完全听懂话里的弯弯绕绕,却也察觉到柳云儿语气中的不善,下意识就要起身往李昭身边来。李昭感受到他的动作,心中微暖,面上却依旧平静,“今日来,是给里正爷爷送些冬至的节礼,多谢你们平日里照拂。”
她将竹篮递过去,里面的腊肉和糯米粉一目了然。
里正娘子连忙接过:“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客气。”
柳慧娘也起身,从屋里拿出个布包,“这是我娘腌的糖蒜,你们带回去尝尝。” 她将布包递给李昭时,低声说了句,“别理云儿,她就是那样的性子。”
李昭抬眼看她,见她眼中是真诚的歉意,便也回以一笑:“我晓得。”
回去的路上,林远忍不住问,“方才柳云儿说的话,是不是有什么意思?”
李昭看着他懵懂的样子,忍不住失笑,“没什么,不过是小姑娘家的小心思罢了。”
她不想让他卷入这些后宅是非,只指了指路边的腊梅,“你看,这花快开了,等冬至那天摘些插瓶,屋里就香了。”
林远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枝头果然凝着几个嫩黄的花苞。他没再追问,只是觉得,身边的昭昭姐姐似乎总有办法化解那些不自在的场面,就像她能在深山里找到人参,能在寒冬里撑起这个家一样,无所不能。
而里正家的堂屋里,柳云儿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李昭的坏话,柳慧娘却默默收起了绣绷,目光落在窗外飘落的一片雪花上。她忽然觉得,比起虚与委蛇的手帕交,那个被买来的童养媳,似乎更值得结交。至于林远,他有了那样好的童养媳,自己早前的那点心思,也不过是少年人的一场幻梦罢了,幸好还没对人提起过,就当从来没有过吧。
如果李昭知道她们的想法,真的会觉得,这些孩子都太早熟了吧?!
冬至的脚步越来越近,青瓦檐下的这场会面,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在李昭与柳慧娘之间漾开了意想不到的涟漪,也让柳云儿的真面目,在冬日的阳光下无所遁形。而林远,依旧是那个心思单纯的少年,只知身边的昭昭姐姐温暖可靠,却不知方才那几句看似平常的对话里,藏着多少女儿家的曲折心肠。
冬至后的长青山裹着厚雪,清晨的山道上,李昭如一片枯叶般掠过雪地,足尖点在松枝上,惊起的雪沫尚未落地,她己飘至十步开外。这套 “踏雪无痕” 的轻功底子是她前世练熟的,如今借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新打磨,虽力道不足,身法却己初现飘逸。
林远扶着院门远眺,少年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霜花,眼中满是惊叹,他从未想过,平日里在灶间揉面的昭昭姐姐,踏雪而行时竟如林间白鹿般轻盈。
“吸气提胯,落脚要像猫捉老鼠。” 李昭收势站在院门口,靴底的积雪簌簌落下,竟未留下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