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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迪夫港的仓库区，是工业脉搏跳动最粗粝的地方。巨大的砖石建筑如同沉默的巨兽排列，空气中充斥着铁锈、潮湿的麻袋、海产品腐败的腥臭与劣质烟草的味道。蒸汽驱动的轨道车在头顶钢梁上隆隆驶过，震落簌簌灰尘。埃利亚斯和托马斯在一名海务部低级官员带领下，穿过迷宫般的通道，停在一扇厚重的、挂着巨大铁锁的仓库门前。
门被打开，一股混杂着浓重海腥、淤泥腐败与金属锈蚀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托马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仓库内部巨大昏暗，几盏高悬的瓦斯灯投下昏黄摇曳的光圈，勉强照亮堆积如山的货箱与帆布覆盖的货物轮廓。空气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潮湿，地面粗糙水泥，踩上去有些黏腻。
“就是那边，索恩先生。”官员指着仓库深处一个被隔离的区域，用油布覆盖着几件体积不小的东西。“东西送来就封存了，按上面要求，除了您，谁也没动过。味道……不太好闻。”他用手帕掩鼻，显然不愿多待。
埃利亚斯点头，示意托马斯跟上。靴子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发出清晰回声。越靠近目标，那股混合了深海淤泥与不明生物腐败的气息越发浓烈刺鼻，几乎令人窒息。托马斯忍不住干咳。
掀开厚重油布，几件物品暴露在昏黄灯光下。最引人注目的是三个巨大的、用防水焦油浸泡过的木箱，箱体挂着干涸的海藻和藤壶壳。另有一些散件：几截扭曲发黑的巨大木梁，附着厚厚牡蛎贻贝；几块形状不规则、布满凹坑和管状生物钻孔痕迹的黑色石块；以及碎裂的、看不出原貌的陶器残片。
埃利亚斯的视线，瞬间被那三个木箱攫住。箱体本身无特别，但那沉重感、以及从缝隙中透出的、远超寻常的寒意，让他感到一丝异样。他上前，用手指轻触其中一个箱体边缘。冰冷！如同触摸寒冬冻土，与仓库闷热空气形成鲜明对比。托马斯也低呼：“天，好冰！”
“打开它。”埃利亚斯声音低沉稳定，眼神锐利如鹰。
托马斯和官员找来撬棍，费力撬开第一个箱子的顶盖。一股更浓烈的、带着腐烂海草和难以形容腥膻味的气体涌出，几乎形成一股可见的白色冷雾。托马斯被呛得后退一步，脸色发白。
埃利亚斯戴上厚实橡胶手套，拿起强光手电，毫不犹豫探身向内照去。昏黄光柱刺破箱内黑暗。
箱子里塞满湿透、散发恶臭的防撞填充物（海藻木屑）。埃利亚斯小心拨开这些湿冷黏滑的东西，露出里面的物品——几块巨大的、断裂的石块。深沉的墨绿色，近乎黑，表面粗糙，布满细密蜂窝状孔洞和深深划痕，像被狂暴海流砂石打磨了无数世纪。石块边缘断裂面参差不齐，透出原始暴力的破碎感。
让埃利亚斯瞳孔微缩的是附着物。不是常见的藤壶牡蛎。在石块表面和孔隙里，覆盖着厚厚一层黏滑、半透明、如同腐烂果冻的灰白色物质。其中镶嵌着一些细长、苍白的管状生物，僵硬伸展，顶端裂开细小口器，仿佛无声尖叫。更令人不适的是，石块表面缠绕着细密的、仿佛血管般的暗红色丝状物，深深扎入石质内部，在灯光下泛着湿漉不祥的光泽。微小如米粒、甲壳扭曲的节肢生物在附着物间快速爬行，又隐没缝隙。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托马斯声音颤抖，强忍恶心，用镊子试图夹起一条僵死管状生物，它却像腐烂胶质断裂，留下黏腻痕迹。
埃利亚斯没有回答。屏住呼吸，用戴手套的手指，轻触石块表面。刺骨寒意瞬间穿透橡胶手套，首抵指尖。绝非寻常石材的温度。他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一处断裂面。石质极其致密，断口呈现奇特晶体结构，闪烁着微弱、油腻的虹彩，与他所知任何玄武岩或花岗岩都不同。
“记录：物品编号 S-001，”埃利亚斯声音在空旷仓库清晰，带着刻意维持的冷静，“材质……待定。初步判断为大型石碑或建筑构件残件。表面附着大量深海生物残骸，形态特异……包括未知胶质层、管状生物、丝状共生体及微型甲壳类。整体温度异常偏低，显著低于环境温度。”
托马斯赶紧记录，手微微发抖。
“打开另一个箱子。”埃利亚斯命令。
第二个箱子东西更杂。几件扭曲变形、覆盖厚厚矿壳的金属器物，形状难辨；一些碎裂的、刻有模糊线条的骨片；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蒙着厚厚凝固的黑色淤泥。
埃利亚斯的注意力最终落在第三个、也是最大的木箱上。它比前两个更长、更厚实。撬开顶盖，同样涌出冰冷、带着浓烈腐败海腥味的气息。拨开填充物，箱内物品轮廓显现——一块巨大的、断裂的矩形石板。尺寸惊人，即使断裂，长度也超过两米。颜色是更纯粹的墨黑，表面相对平整，但覆盖着同样厚实黏滑的灰白色胶质与那些管状、丝状生物。石板边缘断裂处呈现尖锐扭曲的形态，仿佛被难以想象的巨力硬生生撕开。
埃利亚斯目光锁定在石板相对平整的中央区域。在厚厚的、半透明腐败附着物之下，他隐约看到了……刻痕？不是文字，更像某种……浮雕的轮廓？巨大，线条深嵌。他拿起小刮刀，极其小心地刮开一小片附着物。
刮掉附着物的地方，露出了石板的真容——一种深沉、冰冷、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色石质。在刮开的区域，一道深深的、边缘锐利的凹槽显露出来，构成巨大扭曲弧线的一部分。弧线内部，似乎还刻有更细密的纹路。仅此一瞥，就给人一种古老、沉重、极度不祥的感觉。
“记录：物品编号 S-003，”埃利亚斯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凝重，“疑似核心石碑残件。尺寸巨大，材质同 S-001，温度异常。表面有大型浮雕迹象……被严重覆盖。断裂形态……异常。”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建议优先清理，最高防护等级转运回博物馆实验室。”
托马斯记录着，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巨大的黑色石板。昏黄灯光下，石板表面的附着物仿佛微微蠕动，散发着来自深渊的冰冷恶意。仓库里只有他们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蒸汽机轰鸣。来自深海的遗骸，带着沉默的、不可名状的重量，正式闯入了埃利亚斯·索恩秩序井然的世界。那冰冷刺骨的寒意，似乎正顺着他的指尖，悄然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