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西十六年正月十五,上元夜。
贾迎春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小衣。梦中父亲贾赦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刽子手鬼头刀寒光一闪——正是《大清律例》图示里"斩立决"的场面。
"姑娘又魇着了?"绣橘掌灯进来,见迎春正往宣纸上画着什么。凑近一看,竟是幅精细的刑场图,连绑犯人的法绳结都画得分毫不差。
"绣橘,你说..."迎春蘸着朱砂点染血渍,"若有人知道自己会死,会改吗?"
绣橘吓得打翻了灯台:"姑娘慎言!这话传出去..."
迎春不语,将画纸凑近烛火。火舌舔舐纸角时,她突然想起昨日在父亲书房看到的密信——江宁织造曹寅奏报,江南道御史己密折参劾贾赦"交通外官,恃强凌弱"八款大罪。
"备轿。"迎春跳下床,"去父亲书房。"
寅时的贾府静得瘆人。贾赦书房却亮着灯,隐约传出砸东西的声音。迎春示意小厮退下,轻轻推开门缝——
贾赦正对着密信发抖,案上摊着《大清律例》,翻在"监守自盗"条目上。这项若坐实,最轻也是绞监候。
"父亲。"迎春轻声唤道。
贾赦猛地回头,眼中血丝密布:"你怎么..."
迎春径首走到书架前,踮脚抽出本蓝皮册子——《康熙二十三年邸报》。翻到某页,赫然记载着平阳知府朱方旦因贪墨被凌迟的案例,图文并茂。
"上月父亲让我读邸报学字。"迎春指着图上血淋淋的肉片,"这人被割了三千六百刀。"
贾赦喉结滚动,额角沁出冷汗。
迎春又抽出本《刑案汇览》,翻出山西学政俞鸿图受贿案:"这位大人被腰斩后,用手指蘸血连写七个'惨'字。"
"够了!"贾赦一把扫落案上文书,"你懂什么!"
"女儿懂这个。"迎春从荷包里掏出块腰牌——正是贾赦藏在密室里的骁骑营调兵符!
贾赦面如死灰。私调兵马是谋反大罪,要株连九族的...
"女儿还知道,父亲书房第三块地砖下..."迎春声音奶气,却字字诛心,"藏着索额图大人的密信。"
贾赦彻底瘫坐在太师椅上。这些连邢夫人都不知的隐秘,六岁女儿竟如数家珍!
"父亲看。"迎春突然举起《邸报》某页——康熙帝朱批"朕观历代亡国,皆由官吏贪腐始"。
烛火噼啪作响。贾赦盯着女儿沉静的眼睛,突然发现这双眸子里竟映着《大清律例》的条文,一条条如刀似剑。
"你想说什么?"贾赦嗓子发干。
迎春从袖中掏出个锦囊,倒出三样东西:一是周瑞画押的供词,证明贾赦多数罪行是被下人蒙蔽;二是庄头李贵的账本原件,可抵赖掉部分赃银;三是...
"江宁曹大人的名帖?"贾赦惊疑不定。
"曹世叔与父亲同出老康亲王门下。"迎春轻声道,"他愿作保,但父亲需在三日内退赃银八千两。"
贾赦手抖得拿不住名帖。八千两!这要他变卖多少古董...
"女儿算过了。"迎春拨弄着算盘,"父亲库里有十二件青铜器是赝品,当真的卖正好凑数。"
贾赦如遭雷击。那些可是他花大价钱...
"总比脑袋搬家强呀~"迎春歪头一笑,露出两个酒窝。
五更鼓响时,贾赦终于沙哑道:"你...究竟是谁?"
迎春将《圣谕广训》推到他面前:"父亲,女儿只是读了皇上这句话——'尔俸尔禄,民膏民脂'。"
晨光微熹,父女二人对坐无言。贾赦突然发现,案上《刑案汇览》不知何时被迎春捏出了五个指洞,纸页边缘的裂痕,恰似法场鬼头刀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