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西,暑气蒸腾。
贾迎春蹲在荷花池边,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水面。她今早听绣橘说,贾琏又偷偷在外头置了处宅子,养了个唱曲儿的姑娘。
"姑娘当心晒着。"绣橘举着伞过来,"琏二爷这事,咱们要告诉凤姐姐吗?"
迎春摇摇头,突然指着池子:"绣橘姐姐,你看那鱼儿!"
池中几尾锦鲤正追着一朵落花嬉戏,你争我夺好不热闹。迎春眯起眼——这场景,多像贾琏追着那些莺莺燕燕的模样。
六月的蝉鸣吵得人心烦意乱,贾赦站在祠堂的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玉佩。祠堂正中跪着的贾琏后背己经湿透,却仍梗着脖子不服气。
"父亲自己都..."贾琏话刚出口就挨了一记耳光。
"混账东西!"贾赦的手在微微发抖,"你以为御史台的折子是冲着谁来的?"他猛地扯开衣领,露出脖颈上一道陈年疤痕,"当年我在山西查粮道,就因半点风流债,差点被人在驿馆割了喉咙!"
窗外偷看的迎春瞪大了眼睛。她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模样——素日里贪杯好色的大老爷,此刻眼中竟烧着令人胆寒的清醒。
贾琏捂着脸呆住了。父亲从未提过这道伤疤的来历。
"你以为为父不想纵情声色?"贾赦突然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去年腊月,忠顺王府的长史为何突然登门?就因你在醉仙楼为个粉头争风吃醋!"
贾琏脸色唰地白了。那日他醉得厉害,只隐约记得与人起了争执...然后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再然后就记不得了。
谁知后来听说此人断了条腿,他当时还后怕,料想有些麻烦,结果也没见谁来找麻烦,他当时有点奇怪,想着不是打架断的腿,也就丢开手。
"那人姓蒋,是九省统制王子腾的妻侄!"贾赦一脚踹翻香案,"要不是为父连夜送去五千两银子打点,帮忙找了个治腿的名医治好了腿!你现在早在大理寺喝洗脚水了!"
祠堂外,迎春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她突然想起上月父亲书房里那份被火漆封着的密信,还有半夜传来的瓷器碎裂声。
"从今日起,"贾赦的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你再敢在外头沾花惹草,我就打断你的腿送去陇西守祖坟。"他弯腰拾起滚落的家法戒尺,"为父是没出息,但绝不能让你这孽障毁了整个贾府。"
贾琏终于在地。他从未想过,父亲那些荒唐行径背后,竟藏着这般算计。
"滚去祖宗牌位前跪着。"贾赦甩袖转身,在门槛处突然停步,"对了,明日起跟着周瑞学算账。你那外宅..."他冷笑一声,"为父己经着人打发走了。"
躲在芭蕉后的迎春看着兄长灰败的脸色,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轻手轻脚退开时,听见父亲在祠堂廊下对管家说:"去告诉赖大,明儿把西跨院锁了,钥匙交给二奶奶。"
月光漫过祠堂的飞檐,将贾赦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在青石板上缓缓移动,最终与廊柱的阴影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清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