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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八，蝉鸣震耳。
贾迎春趴在凉簟上，小手托着腮帮子看蚂蚁搬家。这窝蚂蚁是她特意从庄子上带回来的，此刻正排着长队搬运糖屑。细看那路线，竟与父亲书案上的田庄地图有七八分相似。
"姑娘。"绣橘轻手轻脚进来，"老爷让您去书房。"
迎春拍拍裙子上的糖粉，突然"哎呀"一声："蚂蚁跑我袖子里了！"她手忙脚乱地抖袖子，趁机把藏在袖袋的麦粒撒在蚁群必经之路。
书房里，贾赦正对着账册冷笑。见女儿进来，他敲了敲案上三本册子："查清了，李贵这老狗竟把东庄三百亩良田偷偷佃给他小舅子，收的租子只有账上三成！"
迎春踮脚看了看，指着其中一行："父亲，这个'永昌号'..."
"是李贵连襟开的铺子。"贾赦冷哼，"庄上采买的农具、种子，全是高价从那儿进的。"
"那..."迎春眨眨眼，"我们告诉老太太？"
贾赦摇头。老太太最恨下人贪墨，若知道这事，非把李贵送官不可。可李贵在庄上经营多年，真闹起来，今年的夏收就完了。
迎春忽然跑到窗边，指着外头的蚂蚁："父亲看！"
贾赦凑近一瞧，只见蚁群遇到麦粒后突然改道，原本整齐的队伍顿时乱作一团。
"女儿在庄上发现件趣事。"迎春掰着手指，"李管事最怕三样东西——他老婆的擀面杖，县衙的差役，还有..."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怕热。"
三日后，贾府突然传出消息：因连日酷暑，老爷体恤庄户，今年夏租减三成！
李贵接到消息时正在喝冰镇酸梅汤，闻言"噗"地喷了管事一脸。他抖着手指头一算——自己贪墨的银子刚够补这个窟窿！
"老爷这是唱的哪出..."李贵擦着汗嘀咕，突然听见院里吵嚷。出去一看，竟是几个庄户抬着块匾额来谢恩，红绸布上"仁厚传家"西个鎏金大字在烈日下闪闪发亮。
"李管事！"领头的庄户笑得见牙不见眼，"老爷这般仁厚，咱们可得立个长生牌位！"
李贵眼前一黑。这下全庄子都盯着这笔租子，他还怎么动手脚？更糟的是，那块匾额往祠堂一挂，往后年年减租岂不成了定例？
贾府书房里，迎春正和父亲下棋。她执黑子，故意走错一步，让贾赦的白子吃掉一大片。
"父亲真厉害！"迎春拍手赞叹，趁机把棋盘边上的桑叶往父亲那边推了推——叶脉间用朱砂点着几个小点，正是李贵藏银的地窖位置。
贾赦捋须微笑。昨日庄上来报，李贵"主动"变卖了两处宅子补亏空。那宅子的地契，此刻就压在案头《论语》底下。
"二丫头。"贾赦突然问，"你说...为父该不该换掉李贵？"
迎春歪着头想了想："蚂蚁搬家时，要是把领路的蚂蚁抓走..."她小手一拂，棋子哗啦啦散了一地，"剩下的就会乱套呢。"
贾赦若有所思。确实，与其换个不知底细的新庄头，不如留着李贵——经此一遭，这老狗怕是比谁都怕再出纰漏。
窗外蝉鸣如雨。迎春趴在窗台上看蚂蚁，发现它们己经绕开麦粒，重新排成整齐的队列。她悄悄撒了把糖粉在新路线上，哼起了童谣：
"蚂蚁蚂蚁抬轿子，一抬抬到衙门子..."
绣橘端着冰碗进来，听见这词手一抖。这哪是童谣？分明是姑娘编来记事的暗号！上回唱"抬到厨房"时，第二天周嬷嬷就摔断了擀面杖；再上次唱"抬到花园"，没几日赵姨娘的金镯子就出现在了王夫人佛堂...
"姑娘。"绣橘递上冰碗，小声问，"李管事家那根擀面杖..."
迎春舀了勺冰酪含在嘴里，笑得眉眼弯弯："听说他老婆最近学做打卤面呢。"
七月初，庄子上报的账目突然变得清晰明了。每笔支出都附了货比三家的价单，连往年"损耗"的粮食也少了大半。贾赦看着新账本，忽然发现李贵在末尾添了行小字：
"老爷恩德，小人肝脑涂地..."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被人拿刀逼着写的。
迎春的小本子上又多了一页。这页没画蚂蚁，而是画了只被拴住的老狗，狗链另一头攥在个小娃娃手里。娃娃笑得天真烂漫，脚边堆着几袋银子，袋子上标着"东庄""永昌""夏租"...
窗外，一阵凉风吹散了暑气。迎春把本子合上，封皮上"二木头习字簿"五个字憨态可掬，任谁看了都只当是孩童涂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