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那场惊心动魄的“离婚宣言”和强势宣告,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短暂而激烈地席卷了云顶别墅的死寂,又迅速归于一种更深的、粘稠的沉默。
顾朝夕那句“你是陆沉,不是谁的替身!从来都不是!”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开了我心中那团名为“玥玥”的厚重阴霾,留下焦黑的裂痕和……一丝微弱却顽固的光。
不是替身?
从来都不是?
那……玥玥是谁?
她和她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朝夕那晚眼中翻涌的激烈情绪,愤怒、占有欲、还有一丝……被刺伤的痛楚,又是因为什么?
无数个问号在我脑子里疯狂盘旋,搅得我心神不宁。巨大的冲击过后,不是释然,而是更深的茫然和一种无处着力的虚脱感。
顾朝夕在宣告之后,再次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那道厚重的门,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她,也隔绝了我所有试图探寻的目光和勇气。
我像个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失魂落魄地回到主卧。躺在宽大冰冷的床上,辗转反侧。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被吻得微微红肿、还残留着刺痛感的唇瓣,那里似乎还烙印着她滚烫的气息和……那不容置疑的宣告。
心乱如麻。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
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像游魂一样飘出卧室。
客厅里空无一人。
张叔像往常一样,己经准备好了早餐,热气腾腾的粥和小菜散发着的香气。
“姑爷早。”张叔恭敬地打招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早,张叔。”我没什么精神地应了一声,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书房紧闭的门。
“顾少……”张叔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昨晚在书房……处理军部急件,凌晨才睡下。”
军部急件?
又是军部。
我心头微微一紧。她总是这样,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昨晚经历了那样的情绪风暴,转头又投入高强度的工作?
“她……还好吗?”我忍不住问,声音有点干涩。
张叔沉默了一下,才道:“顾少……看着有些疲惫。”
疲惫?
顾朝夕也会疲惫?
这个认知让我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
我胡乱扒了几口粥,食不知味。心里那点因为“不是替身”而升起的小火苗,被担忧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压了下去。
她什么都不说。
什么都不解释。
一句“不是替身”,就想抹平所有吗?
接下来的两天。
顾朝夕依旧早出晚归。
不,是根本没回来。
影子姐尽职地守在我公寓楼下,像个沉默的守护神(或者说监视器?)。
我试图给她发信息。
【你……还好吗?】
石沉大海。
打电话。
永远冰冷的忙音,或者被首接挂断。
她像是在人间蒸发了。
只留下那句石破天惊的宣告,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搅得我不得安宁。
不是替身……
那她为什么躲着我?
为什么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再次抛弃的恐慌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勒得我喘不过气。
第三天傍晚。
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透不过气。一场酝酿己久的秋雨终于落了下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窗玻璃,带来深秋的萧瑟和寒意。
我窝在公寓的沙发里,抱着傻乎乎的胡萝卜抱枕,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心里空落落的。
手机突然响了。
是爷爷。
我心头一跳,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接通。
爷爷焦急万分、带着哭腔的声音瞬间炸响在耳边:
“沉沉!我的乖孙女婿!你快来!快来老宅!朝夕……朝夕她出事了!”
轰!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
“爷爷!她怎么了?!”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声音因为惊恐而变调!
“高烧!昏迷了!”爷爷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慌,“烧得浑身滚烫!怎么叫都叫不醒!嘴里还说着胡话!医生来看过了!说是连日劳累过度,加上急火攻心,又淋了雨!寒气入体!情况很不好!沉沉你快来!爷爷害怕啊!”
淋雨?
连日劳累?
急火攻心?
是因为……我吗?
巨大的自责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
“我马上来!”我嘶声喊道,抓起外套就往外冲!连鞋都差点穿反!
影子姐的车早己等在楼下。
一路风驰电掣!
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摇摆,刮开密集的雨幕。车窗外的世界模糊一片,只有我的心跳声在耳边疯狂擂鼓,震耳欲聋!
顾朝夕……
你千万不能有事!
千万不能!
冲进顾家老宅。
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
爷爷拄着拐杖,在客厅里焦急地踱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老泪纵横。
“爷爷!”我冲过去。
“沉沉!你可算来了!”爷爷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在楼上!主卧!医生刚走!说……说烧得太厉害,得靠她自己扛过去……”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来不及多说,我甩开爷爷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二楼!
推开主卧厚重的雕花木门。
一股更浓的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病人的虚弱气息涌了出来。
房间很大,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拉上了一半,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壁灯。
巨大的欧式雕花大床上。
顾朝夕静静地躺在那里。
平日里那个强大、冰冷、掌控一切的顾朝夕,此刻像一尊被打碎的玉像,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骇人的潮红,嘴唇却干裂苍白。浓密的睫毛紧闭着,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几缕湿漉漉的短发黏在光洁的额角和鬓边,汗珠不断渗出,顺着冷玉般的下颌线滑落,没入柔软的枕巾。
她盖着厚厚的羽绒被,但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脖颈,依旧能看到皮肤因为高热而泛起的红晕。
呼吸急促而沉重。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令人心焦的费力感。
像一只搁浅在沙滩上、濒临窒息的鱼。
我僵在门口。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搓!
疼得无法呼吸!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那个永远像山一样沉稳强大的顾朝夕……
怎么会……
脆弱成这样?
巨大的心疼和恐慌瞬间淹没了所有的不解、委屈和怨怼!
我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床边!
“顾朝夕……”我颤抖着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脸,却又怕惊扰了她。
指尖在离她滚烫脸颊一寸的地方停住。
她的体温,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度!
“顾朝夕……你醒醒……”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恐慌。
她毫无反应。
只是眉头因为难受而紧紧蹙着,长睫不安地颤动。
像是在经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水……拿水来!还有毛巾!”我猛地回头,对跟进来的张叔嘶声喊道,声音因为焦急而尖锐。
“是!姑爷!”张叔立刻转身去准备。
我坐在床边,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我该怎么办?
我能做什么?
张叔很快端来了温水和干净的毛巾。
我拧干毛巾,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她额角、脖颈不断渗出的冷汗。
指尖触碰到她滚烫的皮肤,那灼人的温度烫得我指尖发麻。
心也跟着揪紧。
“顾朝夕……你听得见吗?”我一边擦,一边低声唤她,声音哽咽,“是我……陆沉……”
她依旧没有回应。
只是呼吸似乎更加急促了些。
我放下毛巾,端起水杯,用棉签蘸了温水,一点一点地、极其小心地着她干裂的嘴唇。
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
“喝点水……好不好?”我近乎哀求。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无意识地吮吸了一下的棉签。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我心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我一遍遍地用温水她的唇,一遍遍地擦拭她额头的汗。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和令人心焦的呼吸声中缓慢流淌。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更添几分凄清。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药效起了作用。
也许是持续的物理降温有了效果。
顾朝夕紧蹙的眉头似乎微微松开了一些。
呼吸也不再那么急促。
但体温依旧高得吓人。
我稍稍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我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背靠着床沿,握着她的手。
她的手心依旧滚烫,手指却微微蜷缩着,带着一种无意识的脆弱。
我轻轻地将她的手指包裹在我的掌心。
试图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就在这时。
顾朝夕的身体突然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的眉头再次紧紧蹙起!
像是陷入了更深的梦魇!
“不……不要……”她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浓重的恐惧和……哀求?
我的心猛地一紧!
“顾朝夕?”我凑近她,紧张地看着她。
她依旧闭着眼,但长睫剧烈地颤动着。
“走开……别碰他……”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挣扎和痛苦,“……陆沉……”
她叫了我的名字!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我在!顾朝夕!我在这里!”我握紧她的手,急切地回应。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反手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唔……”我痛得闷哼一声,却不敢挣脱。
“别走……”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陆沉……别走……求你……”
“别丢下我……”
轰——!!!
如同五雷轰顶!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大脑一片空白!
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她……
她在叫我?
在意识模糊、高烧昏迷的时候……
她在恐惧……
恐惧我离开?
恐惧我丢下她?
她不是在喊“玥玥”……
她在喊……
“陆沉”?
手腕被她滚烫的手死死攥着,传来尖锐的疼痛。
但这点疼痛,远不及她这声带着哭腔的哀求带给我的冲击力万分之一!
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
狠狠劈开了我心中所有的疑虑、委屈和自怨自艾!
不是替身……
从来都不是……
她昏迷中恐惧失去的……
是我。
陆沉。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大颗大颗地砸落!
砸在我被她死死攥着的手背上。
滚烫。
“我不走……”我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心疼,“顾朝夕……我不走……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我俯下身。
额头轻轻抵着她滚烫的额头。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她额角的汗水。
“我不走……”我一遍遍地重复,像在许下最郑重的承诺,“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
不知道是我的话起了作用。
还是那滚烫的泪水。
顾朝夕紧蹙的眉头,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
紧抓着我的手,力道也微微松了一点。
但依旧没有放开。
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呼吸依旧灼热。
但似乎……平稳了一些。
我维持着这个姿势。
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任由泪水无声滑落。
窗外。
秋雨依旧淅沥。
敲打着窗棂。
像一首低回婉转的夜曲。
房间里。
昏暗的灯光下。
我握着她的手。
感受着她滚烫的体温和微弱的脉搏。
听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
心里那堵名为“替身”的冰墙。
在她那声带着无尽恐惧的“陆沉别走”中。
轰然倒塌。
碎成了齑粉。
只剩下满地的……
心疼。
和一种前所未有的……
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