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推开窗时,哭声更清晰了。是江允。
三日前他父亲的冤案刚被翻过来,棺材从乱葬岗起出时,后颈还嵌着半枚带毒的银针——那是归墟教特有的“追魂钉”。
“姑娘,江公子的贴身书童来报,说他子时后就没回屋。”阿竹攥着帕子冲进屋,“书童说他翻出了公子藏在枕头下的火折子,还有半块天音阁的残瓦。”
林昭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天音阁是归墟教余党被端的老巢,虽己查封,可那地方机关重重,连锦衣卫都不敢夜探。
“备灯笼。”她扯过外袍,“阿竹,你去请李千户,就说江允可能在天音阁。”
夜风吹得灯笼忽明忽暗。
林昭昭踩着满地碎砖冲进天音阁废墟时,听见头顶传来“咔嗒”一声。
抬头的瞬间,一块磨盘大的石砖正从断墙上砸下来。
“小心!”她拽着阿竹扑进侧边的回廊,石砖砸在脚边,碎成齑粉。
“姑娘你看!”阿竹指着前方。
月光透过残窗漏进来,照见江允正跪在一座石拱门前。
他的左脚陷在石缝里,周围的青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翻涌,像活了的蛇群。
“别动!”林昭昭冲过去,“归墟教的机关是连环阵,你越挣扎触发的陷阱越多。”
江允抬头,脸上都是泪痕:“我爹的手札里写,天音阁藏着归墟教用活人做记忆实验的证据……我要找到!”
林昭昭蹲下身。
石拱门上刻着扭曲的纹路,像极了现代实验室里的“记忆神经元图谱”。
她想起导师总说:“记忆迷宫的核心,是重复的错误路径。”
“阿竹,数我脚下的砖。”她沿着拱门转了一圈,“第一块刻云纹,第三块刻雷纹,第五块……”
“第七块是空白!”阿竹突然喊。
林昭昭的心跳为之一窒。
现代记忆迷宫的安全通道,永远藏在“被刻意省略的序号”里。
她摸出腰间的银簪,对准第七块砖的缝隙一撬——
“咔!”
青砖突然下沉,露出下方的石梯。
江允脚下的陷阱应声停止。
林昭昭拽着他往上跳时,听见身后传来机关启动的轰鸣。
“给。”江允瘫坐在地上,摊开掌心。
一枚金属牌沾着血,刻着“K-07”三个小字。
林昭昭的呼吸顿住。
这是归墟教标记“记忆容器”的编号——所谓容器,就是被提取记忆、当成活标本的实验体。
“我爹……”江允的声音在发抖,“他总说梦里有人逼他背奇怪的口诀……原来那些不是梦。”
“先回去。”林昭昭把金属牌收进袖中,“你需要证据,我需要时间。”
他们刚跨出废墟,就撞进一道阴影里。
李墨珩的玄色披风还沾着夜露,手里捏着一叠泛黄的账册:“韩知远的工部账,近三年有二十万两白银流向‘镜湖书院’。”
“镜湖书院?”林昭昭皱眉,“我记得那是前年皇后提议建的‘女子义学’。”
“可账册里的流水号,和天音阁的建造款是同一批。”李墨珩翻开账册,“更巧的是,归墟教失踪的‘记忆复刻’典籍,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镜湖书院的书单里。”
林昭昭盯着“镜湖书院”西个字,喉间泛起凉意。
她想起现代实验室里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背影,想起金属牌上的“K-07”——或许所有的谜题,都藏在那所挂着“义学”牌匾的院子里。
“明日我要去镜湖书院。”她突然说。
李墨珩的手顿了顿:“以什么身份?”
“书院不是要招新一批‘女先生’吗?”林昭昭扯了扯裙角,“我记得,我恰好会背《女诫》。”
夜风卷起一片落叶,掠过她的发梢。
远处,镜湖书院的灯笼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一双藏在黑暗里的眼睛。
林昭昭的《女诫》背得极顺。
书院山长抬眼时,她正垂着眸念:“夫者,妻之天也。”尾音轻得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山长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这声音,倒与前几日送来的“优秀生”训话录里某位贵人的腔调有三分像。
“明日辰时来授课。”山长合上册子。
第二日,林昭昭站在镜湖书院的讲堂里,看着底下三十个垂首的姑娘。
她们穿月白襦裙,发辫梳得一丝不乱,连翻书的动作都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
“昨日教的《郑夫人训子书》,谁来复述?”
最前排的姑娘应声站起,声线甜润:“郑夫人尝言,儿需谨记……”可她复述的内容,与林昭昭昨日讲解的一字不差,连换气的节奏都分毫不差。
她装作整理案几,俯身时瞥见姑娘袖中露出半截铜片——和江允给的“K - 07”金属牌纹路相似。
下课后,她跟着那姑娘进了后院。
月洞门后是间锁着的耳房,姑娘从发间抽出银簪,三两下挑开铜锁。
林昭昭贴着墙根,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吟唱声:“将军晨起必饮三杯茶,茶盏摆成品字形……”
“这是‘记忆临摹’。”身后突然响起男声。
林昭昭惊得转身,正撞进李墨珩怀里。
他手里捏着半页纸,是从姑娘书里抖落的:“她们在背‘目标人物’的日常细节,连咳嗽次数都要记。”
“那北疆的事……”
“叶将军的密报。”李墨珩把纸塞进她手里,“边境出现支军队,领头的自称是三年前战死的陈怀谦。”
林昭昭的手指发颤。
陈怀谦是她知道的——原主记忆里,相府老仆曾说过,陈将军布阵时总在右翼留个缺口,说是“给老天留条路”,实则是诱敌陷阱。
“我去北疆。”
三日后,林昭昭站在军帐外。
帐内传来喝令声:“明日寅时拔营,首取狼牙关!”她掀帘进去时,“陈怀谦”正擦着佩刀,抬头的瞬间,她几乎要认错——这张脸,和原主记忆里画像上的将军一模一样。
“林姑娘来查我?”“陈怀谦”笑,“末将行伍出身,可不懂那些弯弯绕。”
林昭昭盯着他腰间的茶囊:“陈将军晨起必饮三杯茶,茶盏摆成品字形。”
“自然。”“陈怀谦”拍了拍茶囊,“末将每日都——”
“摆左边还是右边?”林昭昭突然问。
原主记忆里,陈怀谦总把茶盏摆左,说“左为尊,敬战死的兄弟”。
“陈怀谦”的笑容僵了一瞬:“左右有什么打紧?”
林昭昭退到帐外,对叶知秋比了个手势。
叶知秋的剑瞬间出鞘,抵住“陈怀谦”咽喉:“带下去,剖他后颈。”
半炷香后,士兵捧着块带血的铜片出来。
铜片上刻着“C - 12”,和镜湖书院的金属牌同系列。
“这是‘记忆核心’。”林昭昭捏着铜片,“归墟教用它复制记忆,造出能替代真人的‘影子’。”
叶知秋的手攥紧剑柄:“那真正的陈将军……”
“可能早被他们杀了。”林昭昭闭了闭眼,“被替换的人,或许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
是夜,韩知远在府里烧账册。
炭盆里的火光映着他的脸,他一页页翻着名单:“张侍郎·B - 05”“李尚书·D - 03”……最后一张纸飘进火里时,他突然顿住——纸上用朱砂写着“林昭昭·A - 02”。
“老爷,镜湖书院传来消息。”管家掀帘进来,“那新来的女先生,今日问了陈将军茶盏的位置。”
韩知远盯着火盆里逐渐卷曲的纸角,伸手拨了拨炭:“烧干净。”
火星噼啪炸开,“A - 02”三个字在火中扭曲成灰。
而千里之外的镜湖书院里,林昭昭正翻着学生的课本,书页间飘落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尚忆使,掌记忆复刻,归墟教秘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