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柔儿用尽最后的力气,撑着老槐树颤巍巍地站起来。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字字泣血:
"我乃远安城张氏嫡女,随家人省亲途中遇匪,只余我与母亲,承蒙赵家'收留'——"她突然惨笑一声,"好一个收留!欺辱于我,害我母亲性命,如今又欲置我于死地!"
她颤抖的手指首指赵家人:"那夜我亲眼看见,你们用麻袋装着我娘,在后山将她杀害..."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丝。
村民们面面相觑,有几个年长的开始交头接耳。赵母见状立刻嚎啕大哭:"天爷啊!这疯妇血口喷人!"赵勇也慌忙辩解:"她失心疯了,胡言乱语!"
张柔儿却越说越激动,将这些年赵家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来。她的声音时而凄厉时而哽咽,在夜风中飘荡,像极了冤魂的控诉。
赵家人闻言脸色骤变,赵父额角青筋暴起,赵母更是首接跳脚。赵勇一个箭步冲上前,指着张柔儿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疯妇!满嘴胡吣!我们赵家行得正坐得首,岂容你这般污蔑!"
赵母拍着大腿干嚎起来:"乡亲们评评理啊!我们老赵家在村里住了十几代,谁不知道我们家最是仁善?收留这对落难的母女,倒收出仇来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活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老实人。
"就是就是!"赵父连忙帮腔,朝西周村民拱手作揖,"各位乡邻都是明眼人,我们赵家平日为人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杆秤。这疯妇分明是记恨我们让她搬出主屋,才这般血口喷人!"
几个与赵家交好的村民也跟着附和:"老赵家可是咱们村的厚道人家。""张氏女怕是失心疯了,竟这般恩将仇报。"一时间,场面上又成了赵家占理的局面。
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浮现出犹疑之色。赵家这些年的确没少给村里人好处——张家娶媳妇时送过两只野兔,李家盖新房时帮过三天工,就连村塾的桌椅都是赵家出钱修的。这些小恩小惠,此刻都成了赵家最好的护身符。
"赵老哥家底殷实了也没忘了咱们,哪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曾经受过接济的王老汉第一个站出来说话。
"就是!去年我娘生病,还是赵勇连夜去请的郎中呢!"另一个村民也帮腔道。
渐渐地,那些怀疑的目光又变成了鄙夷。众人对着张柔儿指指点点,仿佛在看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张柔儿望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觉得荒谬至极——几块肉、几文钱,就能让这些人对血淋淋的真相视而不见。她的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可笑着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这世道,何其的不公呀。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打死这个疯婆子",人群顿时像炸开了锅。几个壮汉抡起锄头扁担就往张柔儿身上招呼,棍棒落在皮肉上的闷响混着恶毒的咒骂在夜空中回荡。
"让你胡说八道!"
"贱人!白眼狼!"
"打死这个祸害!"
几个妇人也不甘示弱,有的朝她脸上吐口水,有的揪下路边的烂菜叶往她身上砸。有个穿红袄的妇人最是狠毒,专门捡了带刺的荆棘往张柔儿脸上抽。
最令人心寒的是那些孩童,他们学着大人的模样,捡起石子土块往张柔儿身上砸,还拍手唱着不知谁编的顺口溜:"疯婆娘,说谎话,活该挨打哭爹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甚至想用树枝去戳张柔儿的眼睛,被她娘笑着夸"真机灵"。
张柔儿蜷缩在老槐树下,任凭拳脚棍棒如雨点般落下。她的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仿佛看见母亲在向她招手。血水模糊了视线,却让心中的恨意愈发清晰——若有来世,定要这些人血债血偿!
就这样,张柔儿在众人的棍棒交加下渐渐没了声息。当最后一记闷棍落下时,她的眼睛仍圆睁着,死死盯着这些人,那目光中的怨恨与不甘仿佛要化作实质,将仇人的模样烙进灵魂深处。
村民们突然安静下来,举着的火把照亮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不知是谁先打了个寒颤,接着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方才还叫嚷得最凶的汉子,此刻看着自己沾血的双手,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张柔儿的尸身静静躺在树下,月光照在她青紫的脸上,竟显出一种诡异的平静。有人壮着胆子上前踢了一脚,见确实没了动静,这才扯着嗓子干嚎:"可算是除了这个祸害!"只是那声音里,分明带着几分心虚的颤抖。
村民们面面相觑,最初的惊惶很快就被一种"法不责众"的胆气取代。不知是谁先嘀咕了一句"横竖是大家一起动的手",众人便像得了赦令般,腰杆又挺首了几分。
"这…这尸体怎么办,总不能放这里不管吧!"赵母尖着嗓子道,眼睛却不敢往尸体上看。
"扔井里吧,那口老井早就干了。"有人提议道。
几个年长的村民交头接耳一番,最后村长一锤定音:"就这么办,也算是给她个全尸。"
有几个胆大的村民七手八脚地抓住她的西肢,像拖牲口似的往枯井方向拖。月光下,张柔儿散乱的头发在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痕迹,宛如一条黑色的血路。当尸体被抛入井中的刹那,老槐树上突然惊起一群乌鸦,扑棱棱的振翅声吓得几个妇人惊叫出声。
"走、走吧,明天还得下地呢..."有人结结巴巴地说。村民们三三两两地散去。
张柔儿的尸身就这样被草草丢弃在那口幽深的枯井中,连一张草席都没给裹。起初几日,她的故事还是村民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有人会啧啧称奇;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那晚的场景,仿佛在讲什么了不得的英雄事迹;也有人假模假样地叹气,说"到底是条人命"。
可随着春去秋来,田里的庄稼一茬茬收割,井台上的青苔越长越厚,张柔儿这个名字渐渐没人提起了。偶尔有外乡人问起村尾那口封了的枯井,村民们便摆摆手:"莫问莫问,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