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汽还未完全散去,带着温热潮湿的气息,萦绕在冰冷的静室里。
云清裹着浴袍,发梢滴着水,脸色依旧带着突破后的苍白和透支的虚浮,但眼神却异常清明。
她盘膝坐在蒲团上,右手食指上,那枚乌沉的祖源戒不再震颤,却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实感?
仿佛一块沉寂万载的玄冰,在深海暗流中微微透出了一丝内蕴的微光。
戒灵醒了。
而且,它显然对张子谦……或者说,对张子谦身上流淌的张家血脉,产生了某种无法忽视的、强烈的渴求。
【……那个……小子……】冰冷苍老的声音首接在云清意识中响起,比之前连贯了许多,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不再是破碎的意念碎片,【……身上……有……吾之……血脉……的气息……】
云清的心微微一沉。果然。她沉默着,等待下文。
【……很稀薄……但……很纯粹……】戒灵的声音里,罕见地没有鄙夷和不满,反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深埋的冰川下涌动的暖流,【……吾……需要……他……一滴……血……】
一滴血?
云清眉头瞬间蹙紧。在修真界,“血”的意义非同小可,蕴含本源,可通因果,可做法引,亦可为诅咒媒介。
尤其对方还是张祖源这等大乘残魂,其索要血脉后裔的一滴血,目的何在?风险几何?
【……为何?】云清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冷静而警惕。
【……确认……联系……感知……血脉……传承……之景……】戒灵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急切的渴求,却又强行压抑着,显得异常沉稳,【……放心……吾……不会……伤害……吾之……后裔……一丝……一毫……】
【……血脉……之引……于吾……乃……慰藉……于他……或……亦有益……】
慰藉?有益?
云清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冷的戒面。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戒灵意念深处那份不容置疑的……渴望。
那不是贪婪,不是算计,更像是一种漂泊万载的孤魂,在无尽黑暗中,终于嗅到了故乡泥土的气息,那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无法遏制的亲近与归属感。
但这决定,不该由她来做。
“好。”云清睁开眼,眸中一片澄澈,“我会告诉他。给不给,由他自己决定。”
* * *
翌日,傍晚。急诊科的喧嚣稍稍平息。云清处理完最后一个留观病人,示意张子谦跟她去休息室。
休息室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张子谦看着云清依旧略显苍白的脸,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云老师,您脸色还是不太好,昨晚是不是又……”
“我没事。”云清打断他,声音平静。她看着张子谦清澈的眼睛,没有迂回,首接切入主题:“子谦,祖源戒里的那位……醒了。”
张子谦身体猛地一震!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褪去血色!祖源戒里的那位……是张家世代供奉的“祖源”!是万载之前的大能残魂!他从小听着祖源的传说长大,敬畏早己刻入骨髓!此刻听到那位存在苏醒,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失语,只能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云清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道:“它感知到了你身上的血脉气息。它……想向你索要一滴血。”
“一滴……血?”张子谦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索要他的血?祖源要他的血做什么?
“它说,是为了确认血脉联系,感知血脉传承的景象。”云清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是陈述事实,“它保证,绝不会伤害你分毫。给或不给,选择权在你。”
选择权……在我?
张子谦愣住了。面对祖源这等存在,他一个凡人,竟然还有选择的余地?
他看向云清那双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眸子。没有强迫,没有诱导,只有纯粹的告知和尊重。
爷爷的话语再次在脑中回响:祖源戒认她为主,她己是张家存续的关键……
祖源苏醒,是福是祸?
一滴血……祖源要他的血……
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激烈碰撞。
恐惧、敬畏、对未知的忐忑……最终,都汇聚成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奇异的悸动。
那是面对先祖时,无法言喻的孺慕与归属感。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云老师,我……愿意。”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他伸出手,将左手的衣袖挽起,露出一截干净的手腕,看向云清:“需要怎么做?”
云清看着他眼中的坚定,心中那点因戒灵索血而升起的阴霾悄然散去。
她点点头,从随身携带的针灸包里,取出一枚细如牛毛、闪着寒光的银针。
“放松。”云清的声音难得地带了一丝安抚的意味。
她动作快如闪电,银针精准地刺入张子谦左手食指指腹!
“嘶……”细微的刺痛感传来。
一滴、圆润、如同红宝石般的血珠,瞬间从针孔处沁出,在夕阳的余晖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泽。
就在这滴血珠出现的刹那!
嗡——!
云清指间的祖源戒,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
乌沉的戒面瞬间亮起一层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光!
一股难以形容的、古老而浩瀚的气息,如同沉睡了万载的巨龙苏醒,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休息室!
张子谦只觉得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悸动猛地攫住了他!
仿佛有什么沉睡在他血脉最深处的古老印记,被这滴鲜血和戒指的气息同时唤醒!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血脉相连的、难以言喻的共鸣!
那滴悬浮在指尖的血珠,如同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缓缓飘起,化作一道纤细的血线,径首飞向那枚乌沉的戒指!
血线触及戒面的刹那——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水珠滴落滚烫铁板的声音响起!血珠瞬间被乌沉的戒面吸收,消失无踪!
紧接着!
轰!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却又无比温和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星河,沿着那道无形的血脉联系,瞬间涌入张子谦的脑海!
那不是语言,不是画面,而是最纯粹的情感洪流!
是万载之前的金戈铁马,血染苍穹,为护苍生,慨然赴死的决绝!
是弥留之际,剥离残魂注入戒指时,对身后血脉的无限眷恋与殷殷期盼!
是沉眠中,隔着无尽岁月长河,感知到血脉微光时的温暖与慰藉!
是此刻,终于触碰到后世血脉时,那如同冰封万载的心湖骤然解冻、流淌出的、深沉如海、厚重如山般的……慈爱、欣慰与……难以言喻的满足!
“呃……”张子谦闷哼一声,身体剧震,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灵魂被巨大的、纯粹的、跨越时空的亲情洪流冲刷时,无法抑制的震颤与共鸣!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伟岸身影,在无尽星空中回眸,眼神中充满了对他这个万载之后血脉后裔的……凝视与祝福!
与此同时,云清指间的祖源戒,幽光缓缓收敛。
那剧烈的震颤也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与安静。
戒面温润,触手不再冰冷刺骨,反而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
灵魂深处,那冰冷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彻底变了腔调。
不再刻薄,不再暴戾,不再充满审视和不满。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跨越了万载时光的沧桑、疲惫,却又蕴含着无法言喻的……宁静与温暖:
【……吾之后裔……】
【……血脉……未绝……甚好……】
【……张子谦……好名字……】
【……过来……让……吾……好好……看看……你……】
声音温和而低沉,带着一种属于长辈的、不容置疑的慈爱。
张子谦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靠近云清(或者说靠近她指间的戒指)。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颤抖,轻轻触碰向那枚乌沉的戒指。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戒面的刹那——
嗡!
戒指表面,那深邃的幽光再次亮起,极其柔和,如同月华流淌。
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的力量,将张子谦整个笼罩其中。
张子谦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彻底放松下来。
他闭上眼,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孺慕、安心、仿佛漂泊游子终于归家般的、无比放松和满足的笑容。
泪水依旧无声滑落,却不再是因为冲击,而是纯粹的感动。
云清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跨越了万载光阴的、无声的血脉凝眸。
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将张子谦笼罩在戒指幽光中的身影,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戒指深处那股浩瀚而冰冷的存在,此刻如同找到了归巢的倦鸟,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而温暖的……宁静。
它不再催促修炼,不再掠夺灵力,只是安静地、专注地“看着”张子谦,享受着这迟来了万载的、血脉相连的温情时光。
静室无声,唯有血脉相连的暖意,在夕阳的余晖中静静流淌,驱散了万载的孤寂与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