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西十分,顾砚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颤动的阴影。
他梦到苏棠站在咨询室门口,发梢沾着细碎的阳光,可等他要掏钥匙时,口袋里却只有一串乱码的代码——警报声突然划破梦境,他猛地惊坐起来,额头沁出薄汗,手机屏幕在床头柜上暗了又亮,五个闹钟的提示框叠成了小塔,最上面那个显示着5:43。
“操。”他掀开被子的动作带翻了半杯凉透的牛奶,白色的污渍在床单上晕开,像一朵畸形的花。
手指摸到后颈时还在颤抖,那是昨晚苏棠按揉过的地方,此刻却被冷汗浸得发凉。
他记得昨晚调好最后一个参数时,窗外的月亮刚爬到窗棂第三根横木的位置,那时他想着再眯二十分钟,结果一闭眼就坠入了深潭。
厨房计时器的提示音在记忆中炸响——每天五点半准时起床,先熬半小时小米粥,等苏棠六点半睁眼时,粥香刚好飘过两户之间的矮墙。
这是他们维持了三个月的默契,比数学公式还精准的作息表。
他赤着脚冲进厨房,瓷砖冷得脚趾蜷缩。
米缸的盖子“当啷”一声砸在台面上,抓米时手抖得厉害,白生生的米粒撒了小半在灶台上。
火开到最大时,锅底腾起的白雾模糊了玻璃,他盯着跳动的蓝色火焰,喉结动了动——今天的粥肯定要稠了,苏棠不爱吃太黏的。
六点整,苏棠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
她习惯性地摸过床头的手机,天气预报应用停在“晴”的界面,可鼻尖却没闻到熟悉的米香。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空调滴水的声音,往常这个时候,隔壁总会传来顾砚压低声音的哼歌,跑调得厉害,像一只破了壳的哑蝉。
她掀开薄被时,脚腕碰到床沿的小熊玩偶——那是顾砚上周在抓娃娃机里蹲了两小时夹的,说“棠棠的床角不能空着”。
睡衣下摆扫过地板,她鬼使神差地抱起了顾砚的枕头,带着松木香的棉麻布料蹭着下巴,比任何玩偶都暖和。
站在那面薄墙前时,她的指尖悬在半空。
墙的另一边是顾砚的卧室,以前她总在深夜敲这面墙,借口“蟑螂爬到床头”“空调风太凉”,可这次……她咬了咬唇,指节轻轻叩了三下。
墙的另一边没有动静。
六点十五分,顾砚正手忙脚乱地用勺子搅粥,锅底己经结了一层薄糊。
身后传来拖鞋蹭地的声音,他僵着脖子转头,就见苏棠抱着他的枕头站在厨房门口。
浅粉色的睡衣下摆沾着点绒毛,发尾还翘着一根呆毛,像一只刚从窝里钻出来的兔子。
“你……是不是忘了?”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粥锅里的热气。
顾砚的手指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围裙还是她去年生日送的,印着歪歪扭扭的“顾大厨专属”。
“对不起。”他喉咙发紧,“昨晚调系统睡晚了,闹钟没听见。”
苏棠却往前迈了一步,枕头蹭着他的手背。
她的指尖勾住他手腕,皮肤还带着刚起床的温软:“其实……我不是生气粥没煮好。”
顾砚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她的手指沿着他腕骨往上,停在他后颈那道新添的擦伤上,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这里还疼吗?”
他后颈的皮肤瞬间发烫。
那是三天前,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堵在咨询室门口,他推苏棠躲进楼梯间时撞在消防栓上的。
当时他说“不疼”,现在却觉得那点擦伤在她指尖下开出了花。
“不疼。”他哑着嗓子,“就是……怕你今天没粥喝。”
苏棠忽然笑了,梨涡在脸颊上陷出小坑。
她把枕头塞进他怀里,转身从橱柜里拿出糖罐:“我教你个办法,现在加勺糖,糊底的部分就不苦了。”
晨光透过纱窗爬进来,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流淌。
顾砚盯着她低头搅粥的侧影,喉结动了动——他昨晚在系统里加了个新程序,只要苏棠的手机靠近咨询室三米内,他的手表就会震动。
可此刻他突然觉得,那些冷冰冰的代码,都不如她现在递过来的这勺糖温暖。
“我去换衣服。”苏棠转身时,睡衣口袋里的手机亮了一下,是唐笑笑的消息:“今天咖啡馆新来的奶泡机,等你来试!”她没注意到,顾砚的手机在客厅茶几上屏闪,沈星的未接来电显示着“10:00图书馆研讨室见”,备注是“数学系课题组成员”。
顾砚舀了勺粥吹凉,递到她嘴边时,窗外的麻雀扑棱着飞过。
他突然想起昨晚仓库里那个沙哑的声音——“让他睡过头一次,足够了。”可此刻苏棠含着粥笑的模样,比任何警报系统都让他安心。
只是他没注意到,客厅镜子里,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上沾着一根栗色长发——那是今早匆忙换衣服时,从沙发缝隙里带出来的,属于某个总在图书馆角落翻他论文的女生。
上午十点的图书馆研讨室,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出金白相间的格子。
顾砚的钢笔尖悬在论文注释处,忽然听见高跟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是沈星,栗色卷发在肩头晃出利落的弧度,怀里抱着本《代数拓扑基础》,封皮边角被她捏出了褶皱。
"顾学长。"她停在他桌前,指尖敲了敲他摊开的笔记本,"听说你最近每天五点半起床熬粥?"尾音轻挑,像根细针戳进空气里。
顾砚合上钢笔帽,抬头时眉峰平缓,看不出情绪:"沈同学有事?"
"我是替你不值。"沈星忽然笑了,发梢扫过他衬衫第二颗纽扣——那枚沾着栗色长发的纽扣今早被他藏进了袖口,"你以为她需要的是按时按点的粥?
苏棠这种从小被暴力对待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别人的温柔。
等哪天她腻了,你连怎么被甩的都不知道。"
钢笔在指节间转了半圈,顾砚的拇指着笔记本封皮。
他翻开内页,一张便签从纸缝里滑出来——是苏棠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昨天的粥有三颗红枣沉底,我捞到了两颗",下面是他用蓝笔补的:"今天放五颗,她一定能捞到全部。"
"沈同学看过《依恋与失落》吗?"他声音很轻,却像块压舱石,"里面说,人会对持续稳定的回应产生安全依赖。"他指着便签上的新记录:"昨天她喝了三口粥才笑,今天我要让她喝完一碗。"
沈星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看见顾砚眼底浮起层温柔的光,那是从前他给课题组成员讲题时都不曾有过的——原来所谓"高岭之花"的温柔,真的只会开给一个人。
"你会后悔的。"她抓起桌上的书转身,栗色发尾扫过顾砚的手背,像团烧剩的灰烬。
下午三点,心理系办公室的百叶窗半开着。
沈墨推了推金丝眼镜,病例本在指尖翻过三页后突然顿住——苏棠的名字烫在纸页上,诊疗记录里夹着张画:歪歪扭扭的房子,屋顶飘着炊烟,旁边写着"顾砚家的厨房"。
"依恋模式从恐惧型向安全型转变..."他低声念出诊断结论,后颈靠上转椅椅背时发出轻响。
窗外有麻雀掠过,他想起上周在走廊遇见苏棠,那姑娘抱着杯热可可,袖口沾着点米渍,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子:"沈教授,您说...有人愿意每天为我调整闹钟,是不是说明..."
"说明他把你的需求刻进了生物钟。"沈墨当时笑着接话,现在看着病例里"主动寻求稳定联结"的批注,忽然笑出了声。
他抽出钢笔在记录末页写:"关键他人(顾砚)持续正向反馈,建议观察三个月。"
与此同时,老城区的送奶车"吱呀"停在巷口。
小林踮脚把鲜奶塞进201的奶箱,余光瞥见202厨房的窗——顾砚蹲在炉边,后背弓成座小山,左手握着汤勺慢慢搅,右手捏着手机看时间。
凌晨西点十七分,他鼻尖沾着点米香,睫毛上还凝着睡意。
"这哥们儿,真是疯了。"小林摇了摇头,蹬着送奶车往巷外走。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叮"——顾砚的手机亮了,是苏棠凌晨三点发的消息:"明天的粥...能多加颗蜜枣吗?"他在备忘录里记下:"蜜枣两颗,温水泡软去核。"
傍晚七点的咖啡馆飘着焦糖玛奇朵的甜香。
唐笑笑把奶泡机擦得锃亮,突然用手肘撞了撞苏棠的腰:"哎,你这保温桶里装的什么宝贝?"她指的是苏棠藏在桌下的蓝白格子饭盒,盖子边缘还渗着点米香。
苏棠的耳尖瞬间红到了发根。
她慌忙把饭盒往脚边踢了踢,却踢到了桌腿,"咚"的一声,引得隔壁桌的客人抬头。"就、就是粥。"她低头搅拌着己经凉透的拿铁,勺子碰着杯壁叮当响,"顾砚...他今早没煮好。"
"没煮好你还打包?"唐笑笑故意拖长音调,"我可听说有人上周把顾砚熬的南瓜粥冻成冰棒吃,说'这样就能多保存三天'。"她突然凑近,盯着苏棠发红的眼尾,"棠棠,你知不知道,昨天顾砚来买咖啡豆,问我'哪种甜感重,适合配小米粥'?"
手机在掌心震动。
苏棠低头,屏幕上是顾砚的消息:"今天忘记放糖了,你吃了吗?"她盯着"忘记"两个字发怔——顾砚的备忘录里永远有二十七个提醒,怎么会忘记?
大概是...故意留个缺口,让她有理由回应。
"我留了一口等你回来加。"她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还是按下发送。
抬头时正撞见唐笑笑促狭的笑,她抓起保温桶就往门外跑,风掀起她的发尾,露出耳后那颗小痣——顾砚总说,那是月亮落在她皮肤上的吻。
夜色渐浓时,城市天台的风卷着凉意。
沈星倚着水泥护栏,望远镜里映出苏棠跑向巷口的身影——顾砚正站在路灯下,手里提着袋蜜枣,看见她时眼睛亮得像团火。
"温柔的控制?"她低声重复着自己白天的话,喉间泛起酸意。
风掀起她的裙摆,露出脚边的药瓶——里面是助眠片,是她上周在顾砚公寓沙发缝里捡到的,"偶尔让他睡过头一次"的计划,终究还是没敢实施。
她把望远镜砸在地上,镜片碎成星子。
楼下传来苏棠的笑声,像颗小太阳撞碎了夜色。
沈星望着两人交叠的影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等着吧,我会让你看清,他所谓的'稳定',不过是另一种枷锁。"
深夜十一点,顾砚的厨房飘着若有若无的米香。
他蹲在炉边,把泡好的蜜枣轻轻按进粥里,蒸汽模糊了眼镜片。
手机在灶台上亮着,苏棠的消息还停在"留了一口等你"。
他用指腹蹭掉镜片上的水雾,望着锅里翻滚的气泡,轻声说:"明天...一定让你喝完一整碗。"
月光爬上窗棂第三根横木时,他定好五个闹钟,最后检查了一遍备忘录:"蜜枣两颗,糖半勺,火候中小。"被子里还残留着苏棠抱过的枕头的味道,他闭眼前想,明天的粥,应该会比今天更甜。
次日清晨六点,厨房依旧弥漫着米香。
顾砚将熬好的白粥盛入碗中,瓷勺碰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像在敲醒某个沉睡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