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裹着薄雾漫进巷口时,苏棠的帆布鞋尖在青石板上顿了顿。
她盯着前方报刊亭旁的阴影——深灰色连帽衫,帽檐压得低低的,昨天路灯下那团模糊的影子此刻清晰了些,露出半截泛白的牛仔裤脚。
后颈的刺痛又涌上来,像有人拿细针一下下挑着神经。
"早啊小棠!"包子铺老板娘掀开蒸笼,白雾扑散间,那道影子倏地缩了缩,缩进报刊亭与垃圾桶的夹缝里。
苏棠的指甲掐进掌心,嘴角却弯出惯常的梨涡:"王姨早!
今天的菜包留两个?"她声线稳得像湖面,脚步却加快往咖啡馆挪,帆布包在胯上撞出细碎的响——里面装着顾砚塞的暖手宝,此刻正隔着布料灼着她的腰。
推咖啡馆玻璃门时,门轴发出轻响。
安子然正擦着吧台上的拉花缸,抬眼便见她耳尖泛着不自然的红。"早。"苏棠把包挂在挂钩上,指尖在围裙带子上绕了三圈,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顾砚的早安消息,她盯着屏幕上的"今天我接你下班",突然摸出手机退到后巷。
风卷着落叶扑过她发梢,她对着通话键盯了十秒,拇指才重重按下去。"顾砚?"她声音发颤,"刚才...刚才在巷口又看到那个人了。"
电话那头的翻书声戛然而止,接着是钥匙串碰撞的脆响:"等我。"他的尾音被风声扯碎,苏棠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像擂在她心口的鼓点。
她靠着后墙滑坐下去,额头抵着冰凉的砖,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暴雨夜,她缩在阳台铁栏杆后发抖,是隔壁窗子里突然亮起的光——顾砚举着台灯,在玻璃上贴了张画着兔子的便利贴。
"小棠?"安子然的声音从门后传来,"牛奶要煮沸了。"苏棠猛地抹了把脸,把手机塞进围裙兜,转身时正撞进安子然递来的热毛巾里。
店长的手指搭在她手腕上,温度透过毛巾渗进来:"脉搏跳得像打鼓。"他个子高,低头时眼镜片反着光,"最近有人跟着你?"
苏棠的喉咙发紧。
她总把"我能处理"挂在嘴边,此刻却在安子然温和平静的目光里泄了气。
她点点头,声音压得像蚊鸣:"不想麻烦别人..."
"上周三你说买奶茶碰到流浪猫,结果躲进便利店半小时;昨天打烊后你绕了三条街回家。"安子然把毛巾叠成方块,放进她掌心,"我开这家店七年,见过太多姑娘把'没事'当盔甲。"他转身去整理货架,背影像株扎根的树,"有时候,接受帮助也是一种强大。"
咖啡机的嗡鸣在十点整响起时,苏棠正给客人递松饼。
她的目光总忍不住扫向玻璃窗外——顾砚该到了吧?
他说过"最多半小时",现在分针刚过五。
中午十一点半,门铃叮咚作响。
李总带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走进来,金表在腕间晃得人眼晕。"小苏啊,这是张总,我们公司的重要客户。"他拍了拍中年男子的肩,目光在苏棠胸前的工牌上多停了两秒,"说想尝尝你调的特调咖啡。"
苏棠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她接过点单本时,李总的手指有意无意擦过她手背,像条滑腻的鱼。"冰博克加桂花蜜是吧?"她低头记单,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稍等。"
"别急。"中年男子突然伸手,抓住她手腕。
他的掌心沾着烟草味,力道大得让她腕骨生疼,"小姑娘,这么紧张干嘛?"他的拇指碾过她腕间的血管,"李总说你最会哄人开心..."
苏棠的呼吸乱了。
她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
吧台后的安子然正在冲奶泡,蒸汽的嘶鸣盖不住她急促的心跳。
玻璃门外的梧桐叶突然剧烈晃动,远处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松手。"
那声音像块淬了冰的铁,砸在嗡嗡作响的空气里。
玻璃门被撞开的风掀起了苏棠额前的碎发。
顾砚的白衬衫下摆还沾着没来得及扣的西装外套,手腕上的银表在灯光下划出冷冽的光。
他扣住李总手腕的那只手青筋凸起,指节泛着因用力过度的青白——那是苏棠再熟悉不过的,他解不出数学题时才会有的紧绷。
"松手。"他重复了一遍,尾音像冰锥扎进李总后颈。
李总被扯得踉跄时,张总下意识松开了苏棠的手腕。
她的手背立刻泛起红痕,像条扭曲的蚯蚓。
苏棠望着顾砚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想起今早他说"等我"时,背景音里有翻找车钥匙的脆响——原来他是从图书馆狂奔来的,连外套都没穿。
"顾、顾同学?"李总酒气混着烟草味的呼吸扑在脸上,"这是我们和小苏的私事......"
"私事?"顾砚的拇指碾过李总腕骨最脆弱的位置,后者立刻疼得变了脸色,"苏棠的工牌写着'禁止骚扰员工',你眼睛长脚了?"他侧头看向苏棠,眼神瞬间软下来,"小棠,报警吗?"
苏棠的喉咙发紧。
她望着顾砚发梢还沾着的薄汗,想起上周自己躲在便利店时,他明明在实验室赶论文,却还是绕了两公里来接她,只说"顺路"。
此刻她指尖还在发抖,却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不是因为怕麻烦,是怕他看出自己其实松了口气。
安子然不知何时站到了吧台边,手里握着手机:"我己经录了全程。"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的泉,"李总上个月说要给咖啡馆投广告,现在看来,不如先给律师事务所投?"
李总脸上的肥肉抖了抖。
他狠狠瞪了张总一眼,后者立刻点头哈腰:"误会!
都是误会!"两人连松饼都没拿,跌跌撞撞往门口走,玻璃门撞得哐当响。
苏棠的膝盖突然发软。
她扶住吧台,却被顾砚一把捞进怀里。
他的心跳声震得她耳膜发颤,混着咖啡香的呼吸扫过她耳尖:"疼不疼?"他掀起她的手腕,红痕处立刻落了个极轻的吻,"回家给你涂药。"
后厨的白炽灯在头顶嗡嗡作响。
苏棠缩在靠墙的木凳上,围裙被她揉成一团攥在手里。
顾砚蹲在她脚边,用冰袋替她敷手腕:"今天早上你打电话时,声音抖得像片叶子。"他的拇指着她发红的指节,"为什么不早说?"
"我......"苏棠望着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喉咙突然哽住,"我总想着,我己经不是十二岁躲在阳台的小棠了。"她想起昨夜绕路回家时,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她数着地砖缝走,数到第三百二十八块时,手机屏突然亮起——顾砚发来的"我在你常走的巷口等"。
顾砚的动作顿了顿。
他把冰袋换成自己的掌心,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我知道你能自己撑伞。"他额头抵着她的,声音闷在两人之间,"但我想做那把伞骨,风大的时候替你扛着。"
苏棠的鼻尖突然发酸。
她想起今早巷口的阴影,想起顾砚每次说"我接你"时,其实都提前半小时到;想起他书包里永远备着她爱吃的奶糖,说"万一饿了"。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巧合",都是他藏得极好的温柔。
"走。"顾砚替她理了理乱发,"带你看样东西。"
出租屋的门推开时,苏棠愣住了。
原本空白的浅蓝墙面上,密密麻麻贴满了打印纸——小区监控截图,便利店外的摄像头画面,甚至有两张是咖啡馆后巷的。
照片里的男人穿着深灰连帽衫,帽檐压得低低的,却在某个角度露出半张侧脸。
"从你上周说碰到流浪猫开始,我就调了附近的监控。"顾砚点开电脑,屏幕上是时间轴,"他周三跟你到奶茶店,周西蹲在你家楼下,昨天......"他的声音低下去,"昨天你绕路走三条街,他跟了三条街。"
苏棠的手指抚过其中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男人站在她家楼下,仰头盯着她的窗户——那是她十二岁后,唯一觉得安全的地方。
"他叫林浩。"顾砚指着照片里男人衣领处若隐若现的logo,"我托周明远查了,是你爸以前工地的工友。"
苏棠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想起父亲醉酒时的骂声里,总夹杂着"林浩那孙子";想起上周接到的陌生电话,对方只喘着气不说话,此刻照片上男人的喉结,与电话里的喘息声重叠在一起。
"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不只是躲。"顾砚握住她冰凉的手,"明天去派出所调更多监控,然后......"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
顾砚的手机在桌上震动,屏幕亮起"周明远"三个字。
他看了苏棠一眼,按下接听键:"嗯,我在。"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照片,声音沉下来,"把林浩近三个月的轨迹发我。"
苏棠望着他侧脸上的阴影,突然想起十二岁暴雨夜,那个举着台灯贴兔子便利贴的少年。
原来这么多年,他从未放下过那盏灯。
而这一次,他们要一起,把阴影里的东西,晒在太阳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