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是被喉间的干渴灼醒的。
她扶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坐起来,床头的玻璃杯里还剩半杯水,指腹触到杯壁时凉得发颤。
低头的瞬间,浅蓝条纹的衬衫下摆扫过膝盖——是顾砚的。
记忆像被揉皱的照片,零星拼凑:陈宇举着酒杯说"苏姐今天不醉不归",方晴的手在她杯沿按了按,偏厅的灯光转得人头晕,然后是顾砚的后背,带着体温的衬衫,还有......她猛地攥紧床单,喉间泛起酸意。
手机屏幕在床头柜上亮着,"砚"的对话框里躺着一行字:"昨晚你说了句让我很安心的话。"
她盯着那行字,耳尖慢慢烧起来。
车厢里摇晃的光影突然撞进脑海,她记得自己抓着他手腕,指节都泛了白,说"只有你我才不怕"。
喉咙发紧,她伸手去够手机,指尖悬在"删除"键上又缩回来,最后把手机倒扣在床头柜,金属外壳磕出轻响。
"醒了?"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让她浑身一僵。
顾砚端着白瓷碗进来,雾气裹着桂花甜香漫过来,他发梢还滴着水,顺着锁骨没进灰色家居服领口。
苏棠的目光跟着那滴水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衬衫第二颗和第西颗扣子系反了,下摆歪歪扭扭卡在大腿根。
她手忙脚乱去扯,指尖却被布料缠住,越拽越乱。
"先喝这个。"顾砚把碗放在她膝头,温度透过瓷壁渗进腿弯,"酒酿圆子,醒酒。"他的视线扫过她发红的耳尖,又落在她揪成死结的衬衫扣上,喉结动了动,终究没伸手,只退后半步倚着床头柜,"昨晚吐了三次,胃该空了。"
苏棠低头盯着碗里浮着的圆子,酒酿的甜腻混着宿醉的反胃涌上来。
她舀起一颗吹了吹,送到嘴边又放下,瓷勺碰着碗沿叮当响。
顾砚看着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忽然伸手捏住她下巴,指腹带着刚洗过澡的凉意,轻轻往上抬。
"昨晚是你亲的我。"他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什么,可眼底烧着团火,"在楼梯转角,你踮脚凑过来,嘴唇碰了我一下就躲。"
苏棠的呼吸猛地顿住。
记忆突然清晰起来:他们从KTV出来时她绊了一跤,顾砚扶她时两人贴得很近,她仰头看他被路灯染成暖黄的眉眼,鬼使神差就凑了过去。
当时他僵得像块石头,她还以为他嫌弃,结果......
"不是梦。"顾砚拇指她发烫的脸颊,"我站在楼梯口抽了半支烟,手都在抖。"他松开手后退两步,白衬衫的袖口被他攥出褶皱,"你总说我是借宿邻居,可我在你家阳台守了三年,看你躲雨、躲雷、躲你爸砸门的动静......"他突然转身拉开窗帘,阳光劈头盖脸砸进来,把两人影子叠在地板上,"我从没想过会对谁失控,可昨晚你亲我的时候,我真的差点......"
他的声音低下去,尾音像被风吹散的烟。
苏棠望着他绷紧的后背,喉间像塞了团棉花。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那里还留着昨晚的麻痒,像被羽毛扫过。
窗外梧桐叶沙沙响,有片叶子飘到窗台上,投下斑驳的影。
沉默在房间里漫开,只听见挂钟的滴答声。
苏棠盯着顾砚后颈没擦干的水珠,那水珠顺着脊椎滑进衣领,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那......"
顾砚转身的动作太快,带起一阵风。
他眼里有光,像星子落进深潭,又像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举着伞站在她爬满藤蔓的阳台下,说"我接你回家"时的模样。
苏棠的话卡在喉咙里,被他的目光烫得发疼。
她望着他泛红的眼尾,忽然想起昨晚他给她擦脸时,指腹在她眼角逗留的温度。
苏棠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闷响,像擂着面小鼓,一下下敲碎最后那层伪装的轻松。
顾砚的目光太烫,烫得她喉头发紧,可那句"试试看吧"还是从齿缝里挤了出来——像把尘封的钥匙终于插进锁孔,"咔嗒"一声,藏在最深处的期待终于敢探出头。
顾砚的呼吸陡然一重。
他望着她发颤的眼尾,忽然想起三年前暴雨夜,苏棠缩在阳台铁栏杆后,浑身湿透却咬着唇不肯哭出声的模样。
那时他举着伞站在楼下,雨顺着伞骨砸在脚边,他说"我接你回家",她却只是摇头,说"等他睡了就好"。
可现在,她眼里有了光,像只终于肯往掌心凑的小兽。
他喉结滚动两下,单手撑在她身侧的椅背上,俯身时带起的雪松气息裹住她。"从今晚开始,我不走了。"他声音低哑,尾音擦过她耳垂,惊得她脖颈泛起薄红。
苏棠下意识想躲,后腰却抵上椅背,退无可退。
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想起昨晚醉酒时,他给她擦脸的手那么轻,像在碰一片会碎的雪。
"咚咚咚——"
门被敲得急促。
苏棠猛地推开顾砚,手忙脚乱去扯歪了的衬衫下摆,发顶的呆毛在晨光里晃。
顾砚整理了下皱巴巴的袖口,转身时眼底还漾着笑,开门的动作却慢条斯理,刚好挡住林小满的视线。
"苏棠呢?"林小满踮脚往屋里张望,手里还攥着从食堂打包的豆浆,"我今早路过你宿舍,阿姨说你昨晚没回去——"她的话卡在顾砚似笑非笑的眼神里,突然瞪大眼睛,"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顾砚没接话,只是伸手虚虚挡在门框上。"醒了,在换衣服。"他声音清淡,耳尖却悄悄红了,"别打扰她。"说完便轻轻合上门,留林小满在门外跺脚。
楼道里飘来她的尖叫:"苏棠你个重色轻友的!"顾砚低头笑出声,转身时正撞进苏棠扔过来的枕头。
"笑什么笑。"苏棠缩在床角,抱着枕头瞪他,可嘴角却压不住地上扬,"她等下肯定要堵我。"
顾砚弯腰捡起枕头,坐在床沿。"堵就堵。"他把酒酿圆子碗推到她手边,"先吃东西。"碗底还温着,圆子浮在琥珀色的酒酿里,像颗颗裹着糖霜的珍珠。
苏棠舀起一颗,咬开时甜香在嘴里炸开,突然想起昨晚吐得昏天暗地时,是顾砚拍着她后背,一遍一遍给她顺气。
"顾砚。"她含着圆子含糊开口,"你......"
"嗯?"他垂眸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
苏棠突然把碗往他怀里一塞,翻身缩进被子里。"没什么!"声音闷在棉花里,"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顾砚抱着碗笑出声,起身时指尖轻轻拂过她露在被外的发尾。"我在客厅。"他说,"换好了叫我。"
门合上的瞬间,苏棠掀开被子,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发呆。
心跳还是快得离谱,可那种从骨头缝里漫出来的不安,却像被晒化的雪。
她摸出手机,林小满的消息己经炸了屏:【说!
是不是亲了!】【顾学霸是不是超会!】【我要听细节!】她盯着屏幕笑,突然想起顾砚说"我不走了"时的眼神——像块捂了三年的玉,终于焐出了温度。
傍晚回宿舍时,苏棠抱着一摞书,脚步比平时慢了半拍。
楼道里飘着炒菜香,她摸出钥匙开门,却在推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时顿住——顾砚正靠在阳台外的墙上,手里拎着两个外卖袋,晚风掀起他的白衬衫下摆,露出一截精瘦的腰。
"房东大人。"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我来送夜宵。"
苏棠瞪他:"你怎么又爬墙?"
"这不是你说的?"顾砚单手撑着栏杆翻身进来,动作利落得像只猫,"上次说'偷偷进来最刺激'。"他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我记着呢。"
苏棠的耳尖"腾"地红了。
她接过外卖袋,闻到里面飘出的姜葱鸡香——是她上次随口提过的巷口老店。"你......"她低头翻袋子,摸到最下面的冰奶茶,吸管己经插好,"什么时候买的?"
"下午翘了两节高数课。"顾砚倒了杯水递给她,"教授布置的作业,我等下教你。"
苏棠咬着吸管抬头看他。
夕阳透过纱窗照进来,在他鼻梁上镀了层金边。
她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冬夜,她缩在阳台哭,是顾砚翻进来,把自己的围巾一圈圈绕在她脖子上,说"哭出声也没关系"。
那时她以为,这只是个会爬墙的邻居;现在才知道,他是早就扎根在她心尖上的树。
夜色渐深时,阳台上的风铃被风刮得轻响。
苏棠趴在桌上写作业,顾砚坐在她旁边改论文,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她偷瞄他的侧影,看他垂眸时睫毛的弧度,看他握笔的手指节分明,突然伸手戳了戳他手背。
"顾砚。"
"嗯?"
"今晚......"她声音越来越小,"真的不走了?"
顾砚放下笔,转过来握住她的手。
他掌心带着温度,指腹有常年握笔磨出的薄茧。"不走了。"他说,"除非你赶我。"
苏棠没说话,只是把手指往他手心里又蜷了蜷。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阳台上的风铃又响了,丁零当啷,像在应和某种隐秘的约定。
夜色温柔。
当苏棠迷迷糊糊翻身时,触到身侧一片温热。
她本能地缩了缩,却被一只手臂轻轻圈住,带着雪松气息的下巴抵在她发顶。
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她听见耳边传来低低的叹息,像春风吹过初融的溪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