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至芳菲天,池塘又生绿藻,桃杏争奇斗艳。
午时春阳柔暖,将人晒得喜乐,只见西庄群徒轰然叫好,所呼为何,且看姜钰成与钟玄掌来拳往,残影迷迭。
斗到酣处,畅笑声冲天而起。打得兴发,钟玄高声道:“兄弟,出绝招罢,还等甚么?”此话一出,众弟子跟着激情狂喊道:“下注啦,下注啦,买定离手,押平通吃三家!”
姜钰成大笑道:“吃孬屁去罢!”说完双掌扭摆,一前一后翻飞折叠,霎时间掌势如狂风侵掠,居然打出一串连环快掌。
众人一惊,眼见姜大哥一改敦实风格,招式灵动飘逸,看不到半点大开大合之势。唯一能想到的,那便是他被小鬼附了身,这才转了性了。
而钟玄则是神采奕奕,长笑不息,左拳平伸,右拳收腰,旋转而出,竟又是一种全新拳招。此乃幻日拳第十式疾焰出凌,虚实轮替,运用寸劲攻敌,可使中招者意识迷离,因寸劲侵袭而失神。
众弟子瞪大双眼,明白本庄双雄又有精进,真不知他俩是怎么练的。呯啪声接连爆响,正待分出胜负之际,却见姜钰成坏笑一声,与钟玄勾肩搭背,坐到一旁喝茶去了。
到手的赌金自个飞走,众人立马不依,愤愤道:“干啥呢,莫要偷懒,快快再打呀。”钟玄笑道:“不打啦,这般打下去,再打两百年也分不出胜负。”
朱新大叫道:“那为何上回姜大哥能够获胜,你俩定是谋划好了,不愿让我发财,恁也小肚鸡肠了。”其余弟子心中奇痒,恨不得掏出来挠一下,登时乖张依附,追着兄弟俩放声念叨。
然而两人丝毫不理,自顾悠闲喝茶,众人念得无趣,便又起心思,七嘴八舌道:“姜大哥,你那神功有甚么门道,快快说来。”
如今本庄弟子皆知姜钰成练有师传武功,与炼体之法截然不同,早想盘根问底一番。今日时机恰当,定要将破晓靖空掌的奥秘尽数挖掘出来。
姜钰成朗声道:“破晓靖空掌是气宗绝学,由内而外,须由宗门内功仙霞真气来驱动。两者互为表里,相辅相成,运气方法与炼体迥然相异。”
钟玄补充道:“方才姜大哥运用的招数是掌法第五式,名唤汐影。以太阴内力发招,辅以少阳内力为锋,刚柔并济,迅捷灵活。”
潘亮兴奋道:“听起来好厉害呐,姜大哥,你师父还收弟子么?赶明日我捕只肉猪,向他拜师求艺去。”姜钰成无声一笑,轻轻道:“他死了。”
“甚么?”众人一惊,连连追问。姜钰成叹口气,将恩师自尽一事娓娓道出。
众人听得哭出声来,张德更是哭得梨花带雨,忙将他手紧紧握住,贴在脸颊边连连摩抚,呜咽道:“姜大哥,你恁也教人心疼啦,跟我走!”
姜钰成诧异道:“无德,你要带我去哪啊?”张德抹泪暴喊道:“姜大哥,你受苦了,且让小弟带你上百花楼快活一下,忘了伤感之事。你放心,一切花费皆有小弟承担。”
做兄弟的如此贴心,张德真乃仗义之士也,众人欢然叫好,纷纷凑钱,不愿落了排场。
姜钰成摇头一笑,心下却是暖洋洋的,便开怀道:“好意心领啦,你还是省下钱来娶妻用罢,免得像吴拳师一般,到老没人伴呐。”
张德却热心一笑,甩把鼻涕道:“那才叫男儿风采啊,你晓不晓得吴拳师尝过多少朵鲜花呀,十车都装不下呐,阿也,可羡煞我哟。”
说到此处,众弟子已是激情难耐,数十张嘴发出的呱噪声仿似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待到消停,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这一日乃端午佳节,每人怀中藏了些肉粽,馋了便掏出一枚大嚼特嚼,相约未时前往塘栖镇观看龙舟赛游,再赏玩秦河花灯。
这般安排别有风趣,好不令人扒耳搔腮,迫不可待。人虽在庄内,魂早已飞到天上去了,为打发空闲,便在校场玩起蹴鞠。一时间杀了个喊声滔天,人仰马翻。
一晃半炷香时光,庄前小厮来报,大喊道:“钰成哥,钟玄哥,后庄姊姊请你们去前厅相会。”
不待两人回应,其余人顿时大急,忙追问道:“没请我们么,你有没有听漏?”小厮尴尬一笑,怯怯道:“没听漏,姊姊只请两位哥哥,其余不要。”
“他妈的,欺人太甚,兄弟们将这小鬼扒光裤头伺候,揪小鸟弹龟蛋。”刘孬儿立马气愤暴吼,撺掇众人使坏。
另几名弟子闻听这等不公之事,早气得七窍生烟,登即携手同心,捉住小厮使劲炮制。
钟玄一鞠入门,与姜钰成相顾道:“哥,你去么,咱们鲜少与后庄女弟子交往,无咎与小乙又不在,但怕失了礼数。”
姜钰成笑道:“这有何碍,想必师姐妹们有事相商,不妨一见。”随后两人洗了把脸,一同前往前厅与会。
大凡妙龄少女皆如百灵鸣啭,叽喳不休,故而整个前厅已是鸟语花香了。兄弟俩一见之下,发现是“白兰”江伊、“红梅”杨芙这两位女徒,便作揖道:“见过师妹。”
两名少女甜甜一笑,杨芙是个急性姑娘,率先娇声道:“姜师兄,钟师兄,师妹有个请求,不知两位郎君可愿相助么?”
听得美女有事相求,若是无情拒绝,未免太过蠢笨,姜钰成便道:“师妹若有所求,钰成钟玄莫有推辞,所求何事,但说无妨。”
江伊十分欣喜,笑吟吟道:“听闻你们结拜四兄弟中就属大哥最是木讷,今日一会,此言有误哦。姜师兄,你很有君子风度。”
杨芙闻言起了玩心,下手掐她腰肢儿,作怪呵痒,两少女“咯咯咯”地笑成一团。
待到笑得好了,江伊又道:“告两位哥哥知晓,我部女弟子入门学习百花寸拳,小有所成后再练幽落指。但我姐妹俩无论如何也练不成第九式,很是苦恼,本想着请求师父教导。可师父却说,心智未安,不如自悟。咱们可真是笨的紧,只得无奈来求师兄们指点一二。”
“咦”地一声,姜钰成与钟玄立马了然于心,这百花寸拳与太祖长拳相对,幽落指又与幻日拳相对,分明便是两套合衬武功。
杨芙忙问道:“好哥哥若有思绪,还请相告,姐妹们都快急死啦。”钟玄颔首道:“杨师妹莫慌,我兄弟俩确有心得,但所学有别,为清楚幽落指的内力遁行路线,还请演练示下。”
江伊大喜道:“太好啦,多谢钟玄哥哥,咱们该如何演练?”姜钰成道:“请江伊师妹以幽落指戳向我掌心方位,不必留手,全力发招。另请杨师妹与我兄弟一般照做,如此即可。”
杨芙跃跃欲试,已在试运内力,江伊咬唇道:“不知会否伤了两位哥哥,若是失手,小妹万难安心。”姜钰成忍不住笑道:“江师妹无须担心,我皮糙肉厚,尽管来攻。”
江伊一怔,眼望姜钰成云淡风轻之貌,仿佛无论提出任何请求,他都能相助办到。心下忽然一暖,乖巧道:“谢谢钰成哥哥。”
两男两女捉对排开,兄弟俩伸出手掌,预备接招。但见两少女齐齐一个转身,青葱嫩指拈拢招式,不疾不徐刺来,稳稳点在掌心中。
刚叫了一声好,姜钰成便感应到一股阴柔劲力沿掌中传向腕部,片刻后又向内关穴侵袭而去。到了此时,他已全然知晓,双肩微微一震,少阳真气直达关冲穴,立即将这股柔劲化解的一干二净。与此同时钟玄也笑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倒也有趣。”
两少女忙忐忑问道:“怎么样嘛,哥哥快说啦。”钟玄笑道:“你们可算问对人了,我兄精擅炼气法门,还是由他来讲解罢。”
姜钰成颔首道:“两位师妹,你们练的是手厥阴心包经,对也不对?”杨芙惊喜道:“对呀,到底是咱们庄上的第一高手,早该来问钰成哥哥了。”江伊亦是捂嘴浅笑,弯弯眼儿直瞧着他。
又听姜钰成缓缓道:“这条经脉起于胸腔,下络三焦,两位师妹已贯通全脉。而若欲再进一步,那便要连通手少阳三焦之脉,以阴柔内力为主,少阳内力为辅,才能一蹴而就练成第九式。”
与曾经的兄弟俩一样,两少女也触到了阴阳之变的门槛,不同之处便在于男为阳,女为阴,恰好相反。
江伊追问道:“钰成哥哥,如何相连两脉?”姜钰成笑道:“江师妹,你我体质相异,男女有别。要如何引导两脉相融,以及过渡阴阳之变,这我就不晓得了,需凭你自个好好摸索。”
话虽如此,但两少女已领悟诀窍,假以时日必能慢慢掌握。想通此节,杨芙顿时娇笑不已,连连拍手道:“两位哥哥好温柔呀,全是一片爱护心意,多亏有你们相助啦。”
江伊款款一笑道:“钰成哥哥,钟玄哥哥,咱们姐妹亲手做了一些好玩的粽儿,请来品尝。”
经她一说,兄弟俩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只红漆秀盒,想必“好玩的粽儿”便藏在里头了。只是粽子有好吃的,未听闻还有好玩的,看来得见识一番。
杨芙取来秀盒,掏出一只怪异粽子,大如锅盖。钟玄顿时骇异道:“这般大的粽子,要如何玩?”
江伊嘻嘻直笑道:“我所说的好玩,乃是有趣之意。哥哥请看,这只大粽儿上有一张猫猫脸,故而唤作猫猫粽,哥哥快尝尝罢。”
姜钰成干笑一声,眼见这“猫猫粽”宽逾十寸,恐怕不下于十斤之重,若吃下肚免不了活活撑死。兄弟俩对视一眼,笑出了声,互相谦让片刻,只得分食一些,不能落了好意。
不曾想美少女“恩将仇报”,猫猫粽一入口便吃了满嘴的夹生米,两人嚼得“格叽”乱响,废了好大劲才咽下。
本以为到此为止,谁知杨芙又掏出一枚怪异粽子,欢然道:“还有鱼儿粽呢!”兄弟俩惨笑一声道:“我等吃饱了,这般美味又好玩的粽子,留待晚上再吃罢。”
少女这才将他俩放过,临别之际又是一阵嘱托,说是粽儿得趁热吃,还不能与他人分享。交代完后,两少女手牵手,蹦蹦跳跳去了。
姜钰成手提秀盒,愁眉苦脸道:“兄弟,这粽子不会有毒罢?我刚吃到了一条黑色物事,尝着发苦。”钟玄心有余悸道:“或许罢,要不咱们还是把这粽子卖掉罢。”
商量间返回校场,众弟子正在气头上,眼见兄弟俩手提秀盒,必是美女所送,那更是气上加气。潘亮立马质问道:“你俩手上拿了甚么,是谁给的?”
钟玄憋笑道:“是江伊师妹送的,她与杨芙师妹亲自做了美味粽子请我俩品尝,你们可千万别偷吃啊。”
众弟子大惊道:“甚么?江师姐那般的天仙美女居然会看上你俩,他妈的,太过分啦。”
群徒嫉妒得双眼通红,一哄而上将秀盒夺走,数十只手一拿,登时将猫猫粽、鱼儿粽、鸭鸭粽抢了个一干二净,连皮带肉一块儿啃了。
姜钰成不禁哈哈大笑,扶腰道:“都被你们抢了,我俩可没的吃了,还给我啊。”刘孬儿得意道:“吐给你还是拉给你啊,想吃独食,没门!”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前厅小厮又来通报道:“姜大哥,有人请你去前厅一见。”众弟子立马怒道:“甚么?又有人来请,男的女的?”小厮惶恐道:“是,是,小弟没看清。”
张德喷着唾沫道:“你在放啥屁呐,男的难看,女的好看,这还看不出来么,你是猪啊?好啊,你不老实是不是,兄弟们,扒光这小鬼的裤头,将他龟毛剃了。”
小厮大哭告饶,群徒毫不理会,又是一顿折磨泄愤。
姜钰成心下好奇,不知谁人找上门,便动身去一探究竟。行至前厅,忽闻一阵茉莉香露味,凝目而望,只见一袭碧衣着装的女子正端坐客椅上,莲臂委婉托腮,神态慵懒,正自打量园林景色。
恰好一只蓝羽花雀飞进厅内转悠,女子眼望花雀飞舞而转过凤首,露出红润侧颜,又觑见额方如螓,皎晶生辉。
姜钰成当即喜道:“念儿,是你来了。”妩媚婵娟,乖巧温柔,正是官塘名媛容念儿。
听得呼唤,她笑吟吟起身道:“钰成哥哥,别来无恙哦。”说罢提起一只花篮,又柔声道:“端午佳节,哥哥吃过粽儿么,念儿亲自买了,不不,是亲自做了一些。”
姜钰成嘟囔一声,不知少女们为何独爱送粽,真是奇哉怪也。容念儿见他走神,貌似不喜,心下一苦,愁眉欲泣道:“哥哥不喜欢么,看来是念儿自作多情了。”姜钰成醒转过来,忙摆手道:“不,不,我十分欢喜,请准品尝。”
容念儿这才喜笑颜开,取出一只荷角粽,贴心剥皮后送到哥哥嘴边。姜钰成历经惨痛教训,本想着敷衍了事,却闻到一股清香,显然此粽非彼粽,值得信赖。
便张口一咬,咦地一声,这粽儿甜滑软腻,很是可口。细细一品,甜甜是红枣,滑滑是花蜜,端的好手艺。
姜钰成大喜道:“念儿,你当真心灵手巧,我从未尝过这般好味,多谢你了。”容念儿见他如此欢喜,登时心花怒放,连连浅笑。
两人并肩坐在窗沿,一同吃了几枚,容念儿提着巾帕,轻柔为姜钰成擦嘴。一阵暖风送来,恰好四目相对,两人红了脸颊,一时静默无声。
过了半响,容念儿轻笑道:“钰成哥哥,念儿首次来到贵庄,不如带我参观一番罢。”姜钰成拍额道:“是了,你瞧我这般粗心大意,恁也无礼了,咱们去中堂水榭赏花观鱼罢。”
容念儿大喜,连连颔首道:“好呀好呀,花花草草甚么的,人家最喜欢啦。”随后两人沿着园路闲逛,品评花卉,逗玩鱼儿,一路上银铃笑声连绵不绝。
游玩间临近西庄校场,姜钰成讲述道:“咱们平时练武都在那处,佳节空闲,兄弟们相约蹴鞠,打得天昏地暗。”容念儿笑道:“那定是好热闹了,我想去瞧瞧成么?”
姜钰成笑道:“有何不成,全都依你。”好似他武功高了,便连头脑也开窍了,果然这话一说,容念儿直感欢喜,不自觉搂住他胳膊,十分雀跃。
两人一步入校场,眼尖弟子立马发现,忙怪喊道:“喂,你们快看啊。”众人闻声望去,当场惊得目瞪口呆。
须知容念儿姿颜艳丽,盈盈娇媚之态更与青涩少女大为不同,本庄少见这等风采。群徒只觉她仿似画中走出来的仙女,唯有大小姐、江伊等寥寥数女可与她一较高下。
“这家伙,这家伙比纪无咎还要可恨一千倍,一万倍啊!”众弟子不禁绝望哀嚎。
刘孬儿更是痛哭道:“她便是官塘镇的那位美女姊姊啊,我死了,我死了,她再也不能做我的梦中情人啦。”
钟玄摇头一笑,上前问礼道:“容小姐,原来是你来了。”容念儿展颜一笑道:“是呢,我来为钰成哥哥送些粽儿,以庆佳节。钟师兄也来尝些罢,对了,怎还是不见纪公子呢?”
姜钰成解释道:“无咎随庄主一家前往慈溪老宅祭祖,他与我庄大小姐的婚事指日可待啦。还有一位小乙兄弟,适逢佳节,返家探望娘亲,他母子俩久别重逢,我兄弟几个就不打扰了。”
容念儿喜道:“那可太好啦,有情人终成眷属,好感人呀。纪公子大喜之日,我可得来喝杯喜酒呢。”
说话间小朱小潘猛扑过来,口中放声大叫道:“念儿姊姊,我等也要尝粽儿!”他俩这一来,群徒立马不甘示弱,蜂拥而上。
容念儿忙藏到姜钰成身后,弯眉笑道:“放心罢,每人都有,只是要多给钰成哥哥留一些哦。”
钟玄意味一笑,明白容念儿心意,又看大哥如此愉悦,那更要鼎力相助,便高声道:“容小姐,黄鹤山麓有十里桃坞,芳菲正艳,不妨让我大哥带你去游览一番,那可是秦河盛景,不可错过。”
容念儿秀目一亮,登时欢呼道:“钰成哥哥能带我去么,念儿很是向往。”姜钰成微笑道:“既然念儿喜欢,我自当应允,请稍待片刻,容我换件长衫,再与你同去。”
但容念儿却不依,非要同行,片刻也不肯等。姜钰成只好带着她一同来到西厢,身后尾随了一群好事之徒。
厢门一开,却见满地腌臜,尽是瓜皮果屑,又闻恶臭熏人,原是臭袜作祟。姜钰成尴尬道:“念儿,教你看笑话了,我真不该带你来。”
容念儿噗嗤一笑,却并不嫌弃,推开窗道:“男儿不拘小节,故而邋遢一些,也是情有可原。”众弟子羞愧难当,居然在美女姊姊的面前出丑,忙收拾脏乱,卖力清理。
而姜钰成床榻上也不见得如何整洁,亦是衣物凌乱,被褥肮脏。容念儿见状放下花篮,将秀发归拢,半蹲下来掸衣叠被。
姜钰成慌道:“念儿不必如此,我自会收拾。”然而容念儿却不答应,头也不回道:“不碍事的,哥哥你换衣去,交给我来便是。”
如此温柔体贴的女儿家见所未见,姜钰成凝望她婀娜背影,忽然眼眶一麻,居然想要掉下泪来。容念儿察觉,回首笑道:“钰成哥哥,怎么站着不动,还要我帮你换衣么?”
姜钰成面上好一阵发烫,连话也说不利索了,支吾道:“不,不劳念儿,我,我自已来。”
整顿停当,两人在一片嫉妒目光中联袂而去,众弟子诅咒不休,恨不得取而代之。好容易平复恨意,又见庄前小厮蹑手蹑脚溜来,众人大怒,暴喝道:“小鬼又来做甚么,啥意思,不会还有美女来找姜大哥罢?”
小厮干笑一声,硬着头皮道:“是啊,又来一位美女。”
这回众弟子直是暴跳如雷,大骂道:“他奶奶的,兄弟们做了他,沉进折江里头喂鱼。”
小厮吓得拔腿就跑,边逃边嚎道:“不关我事呐,不要再欺负我了……”
此际大哥早已下山,钟玄只好代他会见访客,可一见来人,却是呆立当场,喃喃无措道:“楚姑娘,你,你也来了。”
楚燕婉当即发问道:“甚么我也来了,哎呀,怎挨得这么久时光,咦,钰成哥哥呢,还不来见我呀,他在忙甚么呢?”
钟玄苦笑一声,低下头道:“他,他下山去了丁桥镇,楚姑娘要等他么?”楚燕婉哼道:“不行,你带我去寻他,说好了要同游皋亭的,这个臭笨蛋。”
此刻的姜钰成说不定正与容念儿赏游桃坞,比翼双飞,钟玄冷汗滴溜,想要阻止。可心下又有一道声音在说:丁桥这么大,不见得就会撞见大哥与容小姐啊,何不与楚姑娘共游,慰我相思意。
思索而定,钟玄心虚道:“可,可以,但在下不能保证一定能寻到他。”
楚燕婉举起粉拳道:“走着瞧呀,我定能抓到钰成哥哥,再给他两下狠的,哈哈哈。”说着说,突然笑了起来,少女心思果然难捉摸。
却说姜钰成与容念儿路遇龙居禅寺,只见一队僧人正在清扫山间石径,他心知此寺僧人素爱洁净,令人好生敬佩,便作揖道:“师傅有礼,敢问心容禅师身子还好么?”
群僧中转出一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知客僧,只见他欣喜道:“阿弥陀佛,是姜公子呀,我师体健无疾,多谢公子挂念,请入寺饮茶。”姜钰成笑道:“不必劳烦,在下恰好路过,便来问礼。”
知客僧一看,一名貌美女子正缩在公子身后,神态亲密。他登即恍然,歉意道:“呵呵,是贫僧糊涂了,公子佳人有约,该当寄情山水。两位壁人郎才女貌,贫僧恭祝你们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容念儿不由对这僧人生出好感,娇声道:“多谢禅师好意,那小女子就祝禅师早日修得正果喽。”
知客僧欣然道:“女施主言词喜人,心地善良,真乃公子佳配。善哉善哉,请让贫僧为二位祈福。”说罢手持佛尘,蘸露水挥洒,呵得一对男女连连欢笑。
执谢辞告别后,一路下山,终至丁桥浦口。立于渡阶之上,已可瞥见零星红英,容念儿深吸一口气,欢然拍手道:“钰成哥哥,你闻见桃花淡香了么。”
姜钰成深深一嗅,笑道:“桃花香是有,但不如念儿身上的茉莉花香,你……”话未说完,忽感此言不妥。
而容念儿早已羞红了脸,人面桃花相应红,姑娘更比花娇。半晌才轻声道:“钰成哥哥,咱们过河罢。”
两人心思飘忽下到渡口,果然老样子,一众船夫争相抢客,惊得容念儿花颜失色,唯恐被人碰到身子。
姜钰成连忙将她护在怀中,沉声道:“全都让开,我身上没钱,正要游过河去。”
“甚么?”船夫一听是个没钱的,不一会儿散个精光。容念儿伏在他胸前吃吃笑道:“没想到哥哥还会使坏呀,这可与我认识的公子不太一样哟。”
姜钰成也莞尔道:“不然他们缠着人不放,你又有何妙计?”
忽然有人道:“哎呀,是钰成小哥儿啊,咦,我没看错罢,这是容小姐呐,怎的抱在一块?”徒听此话,两人急忙分开,不成想在丁桥居然还能碰见熟人。
只见一名黑大汉发笑道:“钰成小哥儿,容小姐,你俩这是,嘿嘿,这是干啥呢?”
姜钰成惊讶道:“是玉娇郎啊,我俩,我俩,阿也,恳求沙兄莫要声张,替我保密,成不成?”原来是自称好汉的沙家三兄弟来了,怪不得认得两人。
沙玉娇挤眉弄眼道:“钰成小哥儿,何必这般面嫩,这可不像大战官塘的姜公子呐。”
容念儿顿时羞恼道:“姓沙的,你嬉皮笑脸的想干甚么,若胆敢乱嚼舌根,看我不把你活埋了。”她乃是容庄大姐头,号称火莲儿,麾下门徒数十,自是有这个实力的。
沙玉娇忙收声,悻悻道:“俺与姜公子说个玩笑,容小姐莫生气呀。俺们开封好汉最是讲义气了,姜公子乃我兄弟,俺必不能出卖他呐。”
姜钰成便问道:“沙兄,你如何来了丁桥,我竟全然不知。”沙玉娇笑道:“俺们本家三兄弟南渡临安,两手空空,急需银两来吃饭喝酒。便投在了漕帮门下做事,入了钱塘分舵,林舵主安排我三兄弟来漕河护船,怎知今日刚巧遇见你们啦。”
容念儿松了口气,与姜钰成相视一笑。姜钰成又道:“敢情今日纯是偶遇了,这得多巧呐。沙兄,漕帮钱塘分舵的舵主是叫林宏罢,日后若在帮中受了委屈,尽可告知与我,我庄定会为你讨来说法。”
沙玉娇叹道:“姜公子,你是俺们来临安后,第一个心服口服的好兄弟。你们要游河赏花么,那可赶巧了,再过两日桃花就凋谢了,且让兄弟来安排。”
说罢大喊道:“大强,大宝,快快将花舟驶来,接贵客啦。”沙家兄弟齐齐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居然弄来一艘别致渡船,船身满铺鲜艳桃花,阳光照耀下望之如火。
姜钰成笑问道:“念儿,你喜欢么?”容念儿嫣然道:“自然是喜欢,只是这船太也娇气,怕掩了哥哥的英雄气概。”姜钰成摇头一笑道:“我从不是甚么英雄,有时扪心自问,我仍是个幼稚孩童啊。”
却见容念儿扮个鬼脸道:“嘟嘟嘟,姜小娃,姊姊买糖给你吃。”如此憨态登令姜钰成捧腹大笑,而后与她携手同入船中。
沙家兄弟立在岸上挥手相送,船夫撑开竹篙,花船顺流而下,驶入秦河水道。
不过转眼之间,仿似进入花国,碧水蓝天、桃红柳绿交相辉映。端看两岸缤纷,潇湘红落,令人缭乱迷眼,如临幻境。
花船抵达南岸浦口,桃坞已是游遍,佳节时分,江南水乡人流如鲫。两人登上港浦,游逛繁华市集,美中不足的是游人太多,行在街上不免摩肩接踵。
刚巧路遇“红福坊”时,得见四五名壮汉正在殴打一名男子,围观者数人嬉笑指点。姜钰成一瞥之下,忽然震惊道:“马师兄?怎会如此?”容念儿关切道:“钰成哥哥,是你朋友被打么?”
姜钰成“嗯”了一声,踏前一步喝道:“全都住手,为何打人?”领头壮汉啐了一口道:“关你屁事,这小白脸嫖妞不给钱,老子不该打么?没杀了他都算仁慈了,滚一边去。”
眼前的马通污秽脏乱,一身酒气令人作呕。因吃了毒打,伏在地上不省人事,谁能想到曾经的潇洒贵公子会沦落至这等地步。
姜钰成怒道:“我替他给,不许再为难。”领头壮汉“哟”了一声,十分意外道:“公子倒是好心肠,这小白脸拢共花销五十两银,你给的起么?”姜钰成不答,掏出一页银票,掷于地下。
壮汉捡来一瞧,见是漕行商会本票一百两,忙找了零钱,乐滋滋道:“哎呀呀,有钱就是大爷呐,公子爷,这烂人随您处置。有空来咱们红福坊玩耍,小的再给您赔礼。”话一说完,便领着一众打手退去。
姜钰成附身蹲下,扶起马通轻唤道:“马师兄醒醒,你身手高强,怎会任由地痞欺辱?”
连声呼唤下,马通终于醒转过来,凝神一望,错愕道:“姜钰成,是你?”姜钰成颔首道:“是我,马师兄,你咳血了,待我通知庄上,请令尊总管来接你回家。”
马通咬牙挣脱开来,却恨声道:“滚一边去,我不要你假惺惺来扮好人,你见我这副模样,心下笑得快活是不是?我被父亲赶出家门,都是拜你们所赐,你,你这贼,我宁死不受你辱。”
容念儿攥着绣帕,不知马通为何如此,但想着此人与哥哥本是师兄弟,便壮着胆递出绣帕道:“马师兄,您擦擦脸罢。”
岂料马通狠心一推,登时害她重重跌倒,洁白手臂当即刮出血痕。姜钰成忙将容念儿揽入怀中,气恼道:“你干甚么?念儿是为你好,恩将仇报么?”
马通却啐道:“臭贱人与你一般,都是假惺惺,我绝不受尔等可怜。”说罢连连咳嗽,一瘸一拐转身而去,高大背影显得萧肃而倔强。
容念儿委屈道:“钰成哥哥,他不是你师兄么,为何这样?”姜钰成愧疚不已,抬起她手臂一瞧,只见伤处擦破嫩皮,也不知会否留下疤痕。一时道歉连连,接过绣帕轻柔抚拭,吹气呵护。
对于女儿家而言,能被人这般关心疼爱,又何怨之有。容念儿咬唇不语,一双美眸尽是喜意,忽然羞道:“钰成哥哥,你又有甚么错了,若是我摔伤了腿,你会背我么?”
姜钰成头也不抬,斩钉截铁道:“那是自然,你若伤得无法行走,吃穿用度全由我来照顾。”容念儿顿时嘻嘻直笑,姜钰成不解,茫然问道:“笑甚么,手不痛了么?”
容念儿以手遮面,却从指缝中偷瞧,轻声道:“手不痛了,小腿却痛了,哥哥你背不背?”
姜钰成无奈一笑道:“你是想偷懒罢,成,我背你就是。”容念儿当即张开怀抱,欢然道:“钰成哥哥最好啦。”
话一说完,立马蹦他背上,双手紧紧搂着,姜钰成托着她腿弯,以防掉落。贴身时茉莉花香芬芳浓郁,女儿身子柔软轻盈,若能永远这么背下去,不失为人生乐事。
刚要迈步,忽见一女一男先后拦住去路,姜钰成一奇,定目一看,待瞧清来人后却怔怔道:“婉妹,三弟,你们怎么也来了。”
容念儿闻声望去,顿时笑颜一僵,匆忙落地,不安道:“楚姑娘,我不当心摔了跤,你别误会。”
但见楚燕婉满脸凄苦之色,泪珠接连滑落,姜钰成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正要上前安慰,可她却哭出声来,掩面而逃。
姜钰成愕然不知所措,只唤了声:“婉妹。”但楚燕婉却头也不回,黯然离去。钟玄当即喊道:“大哥别急,我去追她。”
两人渐行渐远,姜钰成心下担忧,随行十余步,忽然心中一紧。转身一望,容念儿孤单伫立,双手紧贴心口,此时如若弃她不顾,真不知她会有多伤心,因为楚楚佼人已然双目含泪了啊。
姜钰成迈开步伐,缓缓向她行去,只见容念儿含泪一笑道:“钰成哥哥,你不去么,还是你不忍心丢下我?”
有时不需多言,全因心绪千丝万缕,理不清,说不出。此时的姜钰成便是如此,只默默为容念儿擦去眼泪。
他心中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绝不能再让念儿哭泣,婉妹虽走,但她还有钟玄相随照护。可念儿呢,除了我,她又有谁相伴?
这道声音终于让他留在容念儿身边,且无论是对还是错,娇媚美人都已破涕为笑,那就一切值得。
“不哭了,我不哭啦。”少女柔情蜜意倚在男子胸前,心满意足,喃喃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