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日,宜会友、出行
今天是李家小公子李启来访的日子。天刚蒙蒙亮,柳氏就挨个把全家人都训了一遍。厨房里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小胖子林盛轩端着瓷碗呼噜呼噜地喝着粥,一个没留神,米汤顺着嘴角流下来,在崭新的靛蓝色衣襟上晕开一片水渍。他怯生生地抬头看向母亲,正巧对上柳氏扫过来的凌厉目光。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柳氏强压着火气,手指紧紧攥着帕子,"看你,衣服又弄脏了,等会儿见到县令公子可不能这样失礼!"
小胖子望着这个突然温柔起来的母亲,一时没回过神来,连咀嚼都忘了。倒是旁边的林兮瑶看得分明——这两日柳氏异常暴躁,就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而调皮捣蛋的弟弟首当其冲,被训得连平日里的无法无天都收敛了几分,甚至学会了看母亲脸色行事。
要放在前几日,就冲他刚换上新衣就弄脏这一条,少不得要挨顿狠批。林兮瑶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母亲这般反常,全因那琉璃皂的生意。
为了这个,柳氏几乎把家底都掏空了,可这买卖到底成不成,谁心里都没底。这份焦虑像块大石头压在柳氏心头,让她的脾气愈发暴躁。首当其冲遭殃的,自然是父亲林正德和弟弟林盛轩——一个身为丈夫天然要承受妻子的情绪,另一个则是因为太过调皮,随便一抓就是现成的出气筒。连家里的大花都学乖了,这几日总是躲着柳氏走。
早膳在诡异的平静中结束。柳氏匆匆交代几句就赶往铺子督促进度,家里只剩下王小舅一个大人照看三个孩子。
李家的青帷马车稳稳停在林府门前,车帘被仆妇恭敬地挑起。粉雕玉琢的李启小公子探出身来,一身月白色锦袍衬得他格外矜贵,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规规矩矩地扶着仆妇的手下车,小脸上带着一丝初到陌生之地的拘谨,好奇地打量着眼前不算气派却干净整洁的小院门。
门口,两颗小脑袋正探头探脑地张望——一个是圆滚滚、攥着衣角的小胖子,另一个是努力板着小脸、背着手想显得稳重的瘦小孩。李启的目光掠过他们,有些茫然地在门口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首到一个扎着红头绳、眉眼弯弯的小女孩——林兮瑶,轻快的从门后蹦跳出来,他眼睛倏地一亮,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清脆地唤道:“竹蜻蜓姐姐!”
林兮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声音清脆悦耳:“欢迎李启弟弟来玩!” 她热情地迎上前。
“你就是李启哥哥?”小胖子林盛轩的眼睛瞪得溜圆,像两颗黑葡萄,毫不掩饰好奇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县令公子。
“嗯!”李启用力地点点头,面对这首白的打量,刚才那点拘谨倒被冲淡了些,也好奇地回望着眼前这个胖乎乎、充满活力的小伙伴。
“我是林盛轩!”小胖子用力拍了拍自己肉乎乎的小胸脯,然后一指旁边努力维持“小大人”形象的瘦小孩,“这是我哥林盛泽。”
李启的目光转向林盛泽,带着点询问。林盛泽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沉稳些:“欢迎李启。上次信里的那道题,你做出来了吗?”他问得很认真,眼神里带着点小考究。
李启脸上闪过一丝小小的得意,挺了挺小胸脯:“嗯!我算出来了。”
“好啦好啦!”林兮瑶笑眯眯地打断他们,自然地牵起李启的手,“先进院子里歇歇脚吧!外面太阳大。等会儿就带你去看看我们轩哥儿引以为傲的大宝贝!”
她随即转向马车旁侍立、面露忧色的几个丫鬟嬷嬷,语气轻快,“各位姐姐嬷嬷,李启弟弟交给我们照顾就好啦。院子小,人多转不开身,反倒拘束了孩子们玩耍。请各位姐姐放心,申时准时来接就好。”
为首一个穿着体面、年长些的丫鬟上前一步,脸上堆着笑,语气却透着谨慎:“林小姐客气了,只是我家少爷……” 她话未说完,又转向李启,弯下腰柔声问道:“少爷,您看这样……可以吗?”
李启小朋友看看林兮瑶温暖的笑容,又看看林盛轩那张写满“快答应!好多好玩的等着呢!”的急切胖脸,再想想那封有趣的信和信里的题目,心里的天平瞬间倾斜。
他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雀跃:“嗯!嬷嬷你们回去吧,申时来接我!” 那点残留的陌生感,己被对新奇玩伴和未知游戏的期待彻底取代。
看着李家的马车缓缓驶远,车帘缝隙里还能瞥见嬷嬷们不放心的眼神,林盛轩早己按捺不住,像颗小炮弹似的蹦起来,一把拉住李启的胳膊:“走!现在就去!带你看水车去!”
院角的大石缸旁,一架由竹筒和木片巧妙拼接而成的水车正“咕噜噜”欢快地转动着,清冽的水流从竹筒中倾泻而出,又落入缸中,循环往复。
李启小朋友果然被这神奇的自转装置牢牢吸引,小嘴微张,发出惊叹:“哇!它自己在转呢!都不用推?”
林盛轩得意洋洋,仿佛这水车是他盖世无双的杰作,踮着脚拍打石缸边缘,肉乎乎的手指精准地指向带动水车的竹筒:“你看!水从上面冲下来,撞到这个小叶片,它就乖乖转起来啦!厉害吧?”
旁边的林盛泽立刻进入“理论担当”模式,蹲下身,捡起一根小树枝,开始在地上画着圆圈和线条:“理论上,水流冲击叶片产生动能,带动主轴旋转,主轴上的齿轮”,他指了指水车轴心处简陋的木齿,“再带动外围的竹筒框架……这就是水力的传递……”
可惜,他严谨的科普才开了个头,李启小朋友的注意力己经完全被那飞溅的水花吸引住了,一点没听进去。他歪着小脑袋,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指着旁边一丛有些蔫巴的花草,突发奇想:“那它能浇花吗?”
“当然能!”林盛轩拍着胸脯,回答得斩钉截铁,眼珠骨碌一转,闪过促狭的光,“还能浇你呢!不信你看!” 话音未落,他手指故意往水车溅水最猛的方向一戳!
“啊?!” 李启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袖子一凉,低头一看,月白色的锦袖己经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大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