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七玥岂会瞧不出崔衍的心思,她盈盈一笑,朱唇轻启:“崔公子,不必急于回应,且容我再问一事。”
言罢,她素手轻抬,遥指虚空,“那位蓄意朝崔家发难,究竟是冲着崔大人,还是垂涎盘踞江南数百年的崔氏根基?”
这圆凳没有靠椅,坐久了腰背生酸,宁七玥挺不住了,干脆歪了歪脑袋,单手托腮,手肘撑在桌上,继续道:
“哪怕崔大人此番退让,可只要崔家依旧扎根江南,稳坐这一方巨擘之位,便难脱被觊觎的命运。与其长久处于风口浪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倒不如韬光养晦。有道是‘枪打出头鸟’,往后隐去锋芒,做那江南的‘第二把交椅’,不失为一条安稳的出路。”
这些年,崔家在江南顺遂得意,时日一长,族中部分人难免骄纵,碰了些不该碰的,埋下诸多隐患。
如今在江南之地,崔家早已将其余三家远远甩在身后,自去年夏秋起,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句:江南风景映眸盈,半数商权半城崔。
崔云帆若在此时拜相,崔家危矣。
崔衍听闻宁七玥这番言论,目光中透着几分复杂,看着面前的女子:苏姑娘,确有几分聪慧,竟能想到这一层,倒也实属不易。
“苏姑娘或许不知,这崔家的事,并非在下一人所能说了算的。” 崔衍缓缓开口道。
宁七玥闻言轻轻点头,她知晓崔衍能对自已说出这句话,便是对自已有了几分信任。
念及此,原先那紧绷的双肩悄然松弛,周身气韵渐转悠然,似春日暖阳下舒展的花枝,惬意自生。
小命算是保住了一半。
“我有一法。” 宁七玥脆声起话头。
崔衍:“愿闻其详。”
宁七玥:“不知崔公子可知天下第一阳谋?”
声落,崔衍眉尖一蹙,陷入沉思。那眉心轻聚,恰似墨云拢峰,于清俊面庞添一抹深邃,风姿不减,反多几分意蕴,犹如写意墨画,笔笔勾人。
宁七玥瞧在眼里,心底暗忖:【这世家公子就是不一样,连蹙眉都别有一番风味。】
小十无语:【宿主,这是架空!没有汉朝!】
宁七玥:【驾这么空??】
那自已岂不是可以装很大???
崔衍眸露疑色,坦言道:“这‘天下第一阳谋’各家皆有见解,恕在下委实不知苏姑娘所指...”
宁七玥唇角轻勾,眸中星芒乍闪,头颅昂得高高的。
内心OS:这个B终于要被我装起来了!
拿纸来,我要给你画个PPT!!!
“崔公子自然不知,这奇谋,小女子尚未告知他人。”
这苏姑娘,真是...自信得有些嚣张了。
心中如是想,崔衍俊脸上却浮现出一抹笑意。
宁七玥要来纸笔,让崔府下人举成一排,跟小学老师画黑板一样。
先画四个大小不一的圈,“这是江南四大家,这个最大的就是崔家了!”
再在第二张纸上又画了一个大圈,大圈中间有一个小圈,剩下的被她分为许多小份。
崔衍身后的墨竹:他还以为这苏姑娘能画出什么大作呢,结果...就这?
“这个是崔家,中间的圈代表嫡系,剩下的是旁支或者宗族。”
看着下面的学生不以为意的样子,宁七玥轻咳一声,整了整衣角,背脊挺直,一副高人之姿 ,悠悠开口:
“我所说的法子名为‘推恩令’,一次性解决崔家三大问题。”
说着走到第三张纸上,写下“一二三”三个歪七扭八的大字!
“第一:尾大不掉。一个家族发展至今,想必多的是一些尸位素餐却占据高位的宗族长辈,他们凭借辈分与资历,在家族事务中常常掣肘嫡系的决策,导致家族发展步伐拖沓缓慢,如同背负着沉重的枷锁,难以轻快前行。
第二:树大招风。崔家在这城中的势力太过庞大显眼,财富与威望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自然引得上位者侧目,成为被觊觎与打压的对象,就像在狼群环伺中露出锋芒的猎物,危险随时可能降临。
第三:内部矛盾。崔家支脉繁多,各支脉为了自身利益最大化,相互倾轧,争权夺利。就像一群被困在狭小笼子里的野兽,为了有限的生存空间而疯狂争斗。这种内部的混乱与争斗,不断消耗着家族的人力、物力与精力,让家族陷入内忧外患的泥沼。”
这三点说完,莫说崔衍身后的墨竹眼睛聚焦了,就是崔衍也不自觉身子坐得更直了一些,等待着她的下文。
不想,宁七玥这时却口渴,坐下开始喝茶了。
墨竹不等自家主子发话,殷勤地添茶,“苏姑娘,请慢用!”
宁七玥小人得志地点点头,等崔衍这个主子开口后,才慢慢悠悠拿起毛笔,指着第二张纸里小圈外面的地方。
“若,崔公子将族中产业、地盘,拿出一部分,按支脉亲疏、功绩大小分给他们,给他们自由支配、经营的权利。
我说的自由支配的意思是,不必按照大家的规矩,非得长子占七成,而是他愿意怎么分就怎么分,儿子和孙子,甚至庶子、私生子,让他们去斗,如此便能化整为零。”
崔衍秒懂,如此要不了多久,崔家那些蹦跶得厉害的旁支,就能分崩离析。
他们嫡脉拢权的同时,还能让崔家淡出旁人视野。
这一招,的确是妙啊!
宁七玥又走回第一张图面前,指着上面的第二大的圈,“做第二把交椅,也不错啊!”
说到这里,宁七玥朝崔衍眨了眨眼睛,“当然,这只是表面,崔公子知道的,人最怕的就是暴富,没有控制自已的欲望,就有了超出欲望的钱财,是很容易被骗的,若是这时有些经营不善的,崔家暗中再将产业买回来......”
宁七玥言尽于此,崔衍聪慧过人,仿若一道灵光乍现,瞬间驱散此前脑海中的混沌思绪。
这般举措既无损家族根基,又能避开上位者的目光,还可将部分产业由明转暗。
他以往一想到族中长老们顽固的面容,便觉难以说服,才听从祖父之言来劝父亲。
如今这简单却精妙的法子,恰似一把精准的钥匙,正好开启崔家这把旧锁。
宁七玥见崔衍深思的模样得意极了,要知道这千古第一阳谋知道她穿越前国家还在用。
什么私生子也与婚生子一样享有同等继承权,就是想防止那些超级大家族的出现。
可惜,偏偏被一些兜里没几个钢镚的渣男和小三拿着鸡毛当令箭给利用上了。
崔衍那清澈的眼眸紧紧盯着宁七玥,似要将她看透。
良久,才开口问道:“苏姑娘这一课,崔某受教了!”
就是这字...
“过奖过奖!”
宁七玥摇晃了下小脑袋,悄悄把沾到墨水的手,往桌下藏了藏。
“姑娘打算何时出城?”
“尽快!”
崔衍微微颔首,神色郑重又透着几分诚恳:“明日一早,我便送姑娘出城。”
宁七玥展颜一笑:“多谢!”
就是明明普通的容貌,可这一笑,不知为何恰似清风拂过湖面,瞬间有了灵动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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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谭天禄在景旸帝的见证下,憋屈的拱手沉声道:“今日,本世子莽撞,冲撞威远侯,望侯爷海涵。”
言罢,速抬双手交叠额前,躬身深拜,额头叩于手上。
虽然双膝未跪,但当着圣上的面给段清北,这个自已父亲曾经副将的儿子行此大礼,已经足以让谭天禄觉得颜面扫地了!
段清北睨视谭天禄,见好就收 :“这一次,看在圣上的面上本侯就不予追究,只是还望谭世子日后莫要再做出这等张狂之事。”
待谭天禄道完歉,景旸帝又安抚了段清北两句,命谭天禄最早将赔礼送到,便将二人打发了出去。
二人前脚离殿,景旸帝面庞骤冷,他眉若墨剑斜飞入鬓,目藏幽渊,平日不怒自威,此刻盛怒,眸中寒芒毕现。
“啪”,一掌拍在扶手,龙椅震颤,怒声炸响:
“定国侯府愈发张狂,视朕如无物!段清北才释兵权,他们就敢上门打脸,岂不让世人笑朕卸磨杀驴!”
侍奉身侧、惯会察言观色的大太监福全,忙趋前躬身,“陛下息怒呐,谭世子少不更事,昨日府中又生乱象,失了分寸才闯祸端。”
景旸帝眼角余光如寒刀般扫向福全,冷哼一声道:“哼,你倒是会替他们说话,朕看你这心思,莫不是全偏到定国侯那边去了?”
福全顿觉一股寒意从脊梁攀升而起,吓得膝盖一软,“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都带上了颤音,连连摆手道:
“陛下冤枉呐,老奴对陛下那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呐!只是想着谭世子年幼,行事糊涂,怕陛下气坏了龙体,才多嘴这几句,老奴心里、眼里可都只有陛下您呐。”
景旸帝也不理会他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深吸一口气,“那苏家的女儿,可抓到了?”
“回陛下,还...还没有。”
景旸帝咬牙骂道:“废物!一群饭桶,连个女子都抓不住!”
盛怒之中的圣上,根本没有察觉跪伏在地上的福全此时眯了眯眼:圣上的脾气,真的...越来越暴躁了。
景旸帝于御书房内负手缓行,猛地驻足,薄唇紧抿,似刀刃出鞘般冷冷开口:“威远侯,朕必妥加安抚,岂容人揣测,谭天禄那蠢货胡为,与朕相干!”
稍顿,抬眸望向雕花窗,目光深远。旋即,眉梢轻挑,呢喃低语:“威远侯,还未定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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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宫门,阳光洒下,却暖不了谭天禄满心的愤懑与不甘,他一个箭步抢到段清北身前,横眉怒目,质问道:“段清北,你今日是故意的?”
段清北仿若未闻,神色冷峻,目不斜视,阔步前行。
谭天禄心中疑窦丛生,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段清北,故意试探道:“阿西吧。” 、
他拉长了声音,那语调怪异又突兀,可段清北就像没听到一样,脚步未顿。
谭天禄原本只是心存疑虑想试探一下,见他这般傲慢,肝火更甚,对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扯着嗓子喊道:“苏澜依就在威远侯府吧。”
段清北脚步骤顿,转身如电,目光利刃般刺向谭天禄,寒声斥道:“谭世子,再胡言,休怪本侯再面圣!”
谭天禄扯唇嗤笑,眸中洞悉一切的冷光闪烁,哼道:“段清北,你以为如今圣上对你有几分袒护,就以为能护她周全。人在京城,你能守几时?”
言罢,他身形欺近,压低嗓音,字字如毒蝎蜇人:“今日我动不了你,可拿捏苏澜依,不过是捏死只蝼蚁,易如反掌!”
他说着又眯着眼狐疑地看着段清北,“你莫不是看上了苏澜依那小贱人了吧。”
话一出口,他像是听到世间最荒诞笑话,仰头爆发出一阵狂笑。
段清北看着他:“我看上了,你爹!”
谭天禄笑声戛然而止,他想问,你到底在说“你爹”还是“李蝶”?
但,又实在不合适。
只能一脸狠厉:“就苏澜依那模样,面黄肌瘦、姿色平庸,你段清北会瞧得上?”
说完,恶狠狠地啐道:“算了,你执意护着,我偏要将她碾碎在脚底,咱们骑驴看唱本 —— 走着瞧!”
语毕,他甩袖扬长而去。
身后微哑的声音传来:“谭世子,莫要忘了赔礼,今日若不送到,本侯明日就在朝中相问了。”
谭天禄脚步一顿,随后走得更快了。
段清北站在原地,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勾了勾唇,这“你爹”还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