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衍不是不知,与自已院子一墙之隔的是威远侯府。
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一早起来,会看到立在墙头的威远侯。
饶是他自小沉静,思绪也不由得空白了一瞬。
一个被誉为天下第一公子,一个被称为少年战神。
崔衍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拱手行礼:“威远侯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段清北言简意赅,以白狼城崔家未来一年商品入城皆免税为代价,换取崔衍暂时收留一个人。
新晋权贵主动示好,崔衍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聪慧如他,也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昨日大闹京城的苏侍郎之女。
更没想到,这位姑娘,见自已的第一句便是:“崔公子,我来帮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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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喧嚣渐息,小厮匆匆前来,将众人离去之事细细回禀。
崔衍正欲提及正事,却见对面的宁七玥仿若陷入了幽远的沉思。
宁七玥回神后,崔衍好脾气地重复一遍道:“看来威远侯那边已经结束了”
声线温醇和缓,如幽夜涓流,不急不徐。
适合吃深夜电台这碗饭。
鉴定完毕。
【宿主,该办正事了,你的小命可就剩八天了!】
【知道了知道了。】
宁七玥随口一应,那敷衍模样令小十几欲垂泪。
它就想不明白,为何段清北提出帮她想办法让崔衍送她出城,她非要说自已心中有数。
有什么数,崔家大业大的,又与定国侯府没什么仇怨,怎会无端为她冒险得罪定国侯府?
崔衍于庭院树下与宁七玥对坐,茶香幽然。
他搁下茶盏,抬目望向宁七玥,眼带探究、声线平和:“威远侯真是,烽火为情燃暗夜,金戈怎忍负蛾眉。”
崔衍信口拈来的这首诗,本意是试探一下宁七玥和段清北的关系。
岂料宁七玥只是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开口第一句再震慑住了他 :
“崔公子想必也有所耳闻了,我苏澜依的爹,是个薄情寡义、喜新厌旧、朝三暮四、狼心狗肺的凤凰男!”
她这番当众对生父的刻薄贬损,简直刷新了崔衍的三观,令早就练就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瞬间忘记了表情管理。
而宁七玥已扬着下巴,傲然道:“所以,在他的养育下,我自小没怎么读过书,你刚刚说的,我听不懂!”
崔衍:......
既然对方是这么直接的性子,崔衍变直接问了:“不知崔某有何事,能得苏姑娘相帮?”
得到主动权的宁七玥浅笑:“左相年迈,最多这一两年恐就要致仕。崔公子此次入京,可是劝令尊莫要再进一步?”
崔衍方欲饮茶,闻言动作微滞,继而淡笑:“苏姑娘说笑了。家父若能在仕途再有进益,崔某自是欢喜。”
宁七玥亦不多辩,先行示弱:“崔公子知道的,京城已经容不下小女子了。”
崔衍一怔,未料到她突然转移话题,难道她是想跟威远侯一起去北境?
果然对面的女子下一句却是:“威远侯已被盯上,所以小女子想请崔公子送小女子出城,到一个安全之地。”
崔衍缄默垂首,修长的手指轻轻端起茶盏,送至唇边,轻抿一口。
其动作舒缓优雅,行云流水间,那世家公子的雍容气度展露无遗。
宁七玥暗自思忖,怪不得小说里总用清风霁月来形容世家贵公子,瞧这崔衍,不过是寻常饮茶的动作,却似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做什么都透着一种超凡脱俗的好看。
“当然,小女子也不会让崔公子吃亏,愿为崔公子解忧。”
崔衍淡声吐出二字:“继续。”
一旁墨竹上前,为宁七玥再添一盏香茗。
宁七玥瞬即领会,他这般态度,便是默认了不愿让其父陷入朝堂纷争泥沼。
宁七玥端起茶盏轻嗅,茶香幽馥,她小啜一口,初时似有丝丝甜润如春日蜜露般悄然沁入,然而转瞬,一股清苦如幽林深处的山风般席卷而来,应是上好的凤凰单枞。
但可惜,她山猪吃不来细糠。
还是更喜欢甜甜的奶茶这些,她便只沾唇即放,未多留恋。
崔衍眼眸微动,只静然端坐,等待宁七玥后续之言。
未料,她开口便是一记 “利箭”,直戳要害:“崔大人想必已经拒绝了崔公子辞官回乡的请求吧。”
这话一落,崔衍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那瞬间的惊诧恰似清风拂过湖面惊起的细微波澜,稍纵即逝。
崔衍,人称崔五公子。
其父崔云帆,官拜户部尚书,母亲乃睿亲王之女端和郡主,祖父则是江南崔氏一族的家主崔靖。
崔靖和崔云帆这对父子,因崔云帆母亲的死,关系降至冰点。
十三年前,崔云帆受命下江南查盐税一案,为得崔家相助,端和郡主忍痛将四岁的崔衍被送到江南,在祖父身边长大。
时光悠悠,一去便是十三年。
除了端和郡主病逝那一年,这是崔衍第二次入京。
崔云帆本满心期许,盼着能重续那断裂多年的父子情谊,可万没想到,崔衍此番入京,在崔家与他之间,竟决然地偏向了家族。
他昨日最终忍不住,哽咽着质问道:“崔衍,你可知你母亲为何早早离世?她念你至深,日思夜盼,可崔家却始终横加阻拦,不许你回京,生生让她在忧思愁绪里煎熬,终至郁郁寡欢,香消玉殒!”
崔衍听到这一句的时候,便知,父亲依旧恨着崔家,恨着祖父。
所以,之后,他并未再言语。
那清冽之声,恰似寒泉漱石,悠悠不绝:“崔大人昔年弃崔家诸般倚仗,投身科举,一路兢兢,方至高位,如今距拜相仅一步之遥。崔公子此时劝其舍弃,未免残忍,他怎会甘心?”
崔衍神色自若,从容拂袖,端茶浅啜,可心底对面前的宁七玥早已悄然生起警惕。
她怎会对自家之事知悉得这般详尽?
宁七玥却似毫无察觉,继续不紧不慢说道:“崔公子,想破此局,倒也简单。”
崔衍听闻,面上绽出如沐春风的笑意,言语温和有礼:“愿闻苏姑娘高见。”
宁七玥玉指轻抬,不疾不徐地蘸了蘸茶水,在桌上轻点,先是落下一个 “家” 字,继而顿了顿,又在旁点出一个 “人” 字,末了,指尖在 “人” 字上着重地敲了敲,抬眸看向崔衍,目光意味深长:
“既然人不情愿,那便只能朝这儿下手了。”
崔衍眸光随动,见那手指稳稳指向 “家” 字,心中不由得嗤笑,自已还真是魔障了,竟然真以为这能莽撞到当街刺人的苏家小姐有什么高见。
莫说自已在崔家只是一个小辈,就算是身为族长祖父,想朝崔家下手,也要看那些宗族愿不愿意。
更何况,自已若真有那能耐,如何会向父亲提出这般要求。
他如何不知,这样会伤了父亲的心。
那毕竟,也是他的父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