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恩科章院事定,贾乾事务虽重,心头却始终惦记着一人。
那人,便是秦可卿。
是夜,贾乾卸甲归府,换轻便衣袍,轻车简从,只带两名亲随前往一隐秘院子。
廊灯微亮,清香细细,秋意渐深之中,院内花树影影绰绰。
门未及叩,内己有笑声如银铃传出。
“谁这时候才来,叫人等得好苦。”秦可卿倚在雕花檀木扶榻上,着一袭月白宽袖中裙,眉眼间不施粉黛,却自带春意。
贾乾入门一笑:“你倒好眼力。”
秦可卿笑着转身,命侍女奉茶,自起身来相迎,目光中既有亲昵,又有几分打量与调侃:“这京城一日不见你,比宫里的圣上还忙。”
贾乾摇头:“你把我看得太神了。”
秦可卿垂眸一笑,扶他入座,自斟一盏。
两人久别重逢,话题极快便由朝局到旧事、再到闲话家常,说说笑笑,竟一坐数个时辰。
贾乾见她精神极佳,不由道:“看来你在这住得还算舒心。”
“可不是,”秦可卿眼角带笑,“所以啊,我想换个地儿住住。”
贾乾微愣:“去哪?”
“你那将军府。”秦可卿笑盈盈地看着他。
贾乾手中茶盏微顿,眼中闪过一丝犹疑:“这……不大合适。”
“怎么不合适?”秦可卿一挑眉,语气忽转:“你怕了?还是不想叫人知道你把我藏着?”
贾乾一时语塞。他堂堂都察大将军,连倭寇都不怕,偏偏面对这女子刁蛮一笑,却败下阵来。
“我不是怕,我是……”
“哎呀!”秦可卿打断他,“你都能堂堂宣布要开恩科、敢当万人议政,怎么反倒怕这怕那了?”
“我一个女子都不怕。”
贾乾笑了,半是无奈半是认命。
“你这女人……真是要命。”
“我偏要命你才罢。”秦可卿倚在榻上,手指轻轻拨着茶盖,笑得得意无比。
“你以为我这些日子都很舒心?错了,我日日琢磨怎么出这东院的门,怎么再见你一面,怎么光明正大搬进你的府里。”
“你若今夜不来,我还打算明儿拎包自己去敲你府门。”
贾乾彻底败下阵来,叹道:“好好好,我派人来接你。”
她眼神一转,忽而正色道:“我既入你府,日后便是你府中女主啦,可要给你女人一个名分。”
贾乾坚定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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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府。
历经百年门第的朱红大门,此时静立于深秋风中,显得沉沉肃穆。
门外悬挂的“世袭神威将军”匾额仍金辉灿灿,只是人心早己不是旧时模样。
这日,自玄真观归来的贾敬,出人意料地现身于宁府,身披鹤氅,道骨仙风尽敛,反倒带着几分久违的庄严。
他唤来家人,遣散府中仆从,只召贾珍入内。
贾珍虽是世袭将军,实则好酒好色,外强中干,见父亲忽然归来,不敢怠慢,急忙更衣整冠,在厅前跪迎。
贾敬手持拂尘,坐于榻上,目光落在贾珍身上良久,忽问:
“你近年听说过贾乾否?”
贾珍一愣:“是……荣府贾赦那边出来的那位……如今的大将军?”
贾敬点头:“我听了几年,说他兵功赫赫,掌西镇之兵,又得皇上倚重,可这人是怎么冒出来的?为何姓贾,忽然便到了如此地位?”
贾珍略带迟疑,仍老实道:“儿子所知不多,只知道老太太待他极亲,连宝玉都得让他三分,说是贾赦早年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后被接回。”
贾敬冷笑一声:“贾赦的‘私生子’?哼,我倒要问问——这孩子到底是谁生的!”
他沉吟半晌,当即传令:“设宴!今日我要请贾赦吃酒。”
申时刚过,宁国府花厅内香烟袅袅,珍馐满席,贾赦由亲随扶入,与贾敬对坐。
贾赦本就贪杯,又见贾敬今日难得回府,不免开怀畅饮。不多时酒意上头,言辞也渐放松。
贾敬话锋一转,淡淡问道:“你那贾乾儿子,如今可是风头无两啊。”
贾赦呵呵一笑,含混道:“也不过运气好些……祖上有荫。”
贾敬不紧不慢:“这孩子……我总觉得不像是你那种人能生出来的。”
贾赦酒盏一顿,神情略有异动。
贾敬笑而不语,续满酒盏,语调突转:
“赦弟,今儿我叫你来,不是只为喝酒。”
“你若当我是你兄长,就实话告诉我——贾乾的娘是谁?”
空气骤凝。
贾赦眯起酒眼,一时清醒了七分,手指轻敲酒案,缓缓抬眼看着贾敬:
“敬大哥……你怎突然问这个?”
贾敬放下酒盏,缓缓起身:“来,跟我去密室再说。”
半个时辰后,宁府密室内。
烛火微明,西下无人。
贾敬坐定,目光冷厉:“我这几年在观中潜修,也耳闻外头风声,贾乾的气度、眼光、手段,绝非贾门庶出可为。”
“你若再瞒下去,我便自去查,届时若掀出惊天之案,可别怪我不顾家法!”
贾赦终是长叹一声,低声道:
“敬大哥,如今说出来……也该说了。”
他将拂尘拨到一旁,躬身凑近,语气低沉而缓慢:
“贾乾……并非我亲子。”
“他是……先太上皇在外所生之子,亦即当今圣上李封的皇叔。”
“当年太上皇。。。却遭政局所迫。太上皇密令我将孩子藏入贾门,寄养于我名下。”
“除了老太太和政弟,旁人皆不知情。”
贾敬听罢,全身一震,久久无语。
半晌后,他冷声一笑:
“好你个贾赦……你瞒得我,好苦!”
“你让我当他是你私出庶子,不屑多看,如今却发现他是皇脉血裔,既非庶,也非贾——你这步棋,藏得好!”
贾赦苦笑:“敬大哥,我也是身不由己。”
贾敬眼神变幻,忽而起身负手踱步,片刻后却陡然回身:
“那他如今既是皇叔,又执兵权,还姓贾?!”
“此人……非池中物!”
“你我贾家,眼前这一切荣宠,未必不是他有意布局保全。你我身家性命,早就系在他手上了。”
贾赦低头不语。
贾敬冷笑一声:“好,好,贾门出一皇叔,天下不知,惟我今夜始晓。”
“从今日起,宁府上下一应事宜,皆须另做安排。”
他看向贾赦,目光如刀:
“这个贾乾,我要亲自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