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圜丘之上的庄严颂祷，伴随着皇帝的大赦恩旨，终于落入了尘世的喧嚣与松动。
那篇定鼎调子的祭文所激起的权力涟漪，正沿着帝国的神经悄无声息地扩散开去。在礼部和太常寺周密的运作下，己然成为昊天上帝意志昭彰的表征，牢不可破。
无人再能置疑此“定论”，工部潘子良等人的呼声，便如同撞上冰壁的微末水花，注定被这神权加持的煌煌之音吞没。
至于如何在后续的“完善改制”中，精确落实这层层限定与等级壁垒，如何在“广开才路”的幌子下，不动声色地将工、算、法等“专才”牢牢圈定在技术领域，确保中枢要津世袭的门户森严——谢道临心中己有清晰的盘算。
这盘棋的布局在他脑中己然展开，是更精妙的制衡，更无懈可击的阳谋。然而此刻，这些冰层下的复杂暗涌，都被一种更原始、更强大的力量覆盖、驱逐。
困。
极致的困。
近乎一夜未眠，又在足以冻僵骨髓的冰寒中，于威严万分的圜丘之下肃立、跪拜、叩首、屏息凝神……整整两个多时辰。
每一次庄严的仪式背后，是无数肉体凡胎的煎熬。
精神的高度紧绷一旦松懈，那从骨髓深处泛滥开来的疲惫，便如潮水般轰然将他淹没。眼皮沉重如同坠着铅块，每一次马车轱辘碾过冻土不平的颠簸，都让头颅沉重地点着，几乎难以维持端正的坐姿。
“郎君，前面便是朱雀门了。”栖竹带着一丝担忧的轻声响起。
谢道临猛地一个激灵，强撑着睁开眼，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厚重的睡意。
车窗外，长安城的白昼终于挣脱了黑夜的束缚，显出冬日里清冽却疲态尽显的轮廓。街市行人渐多。雪后初霁的晴光刺得他眼睛有些发痛，更像一层无形的寒气包裹着身体。
车马驶入朱雀大街，距离谢府越来越近。府门开启又迅速阖上的熟悉声响，车轮碾过府内熟悉的平整地砖……
当车帘被栖竹恭敬掀起，清晏斋温暖的、带着他无比熟悉的沉水香气的空气包裹而来的瞬间，谢道临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才稳稳踩住脚凳下车，没有当场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郎君，热水汤药皆己备下。”焙菊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刻意的柔软。
漱梅和挽兰早己在阶前等候。更衣的动作前所未有地迅捷，厚厚的棉袍替换下沉重的朝服，温热的手巾敷上冻得发麻的额角和脸颊。
他甚至没有力气再看一眼焙菊是否又“不经意”地备下了什么偷嘴的点心——此刻，食欲早己被强烈的睡意彻底打败。
几乎是飘着，被婢女们半是搀扶半是簇拥着进了温暖的卧房。内室的拔步床上，锦衾丝褥散发着被炭盆暖烘烘烘过的气息。窗棂紧闭，隔绝了外面的寒意与日光。熏笼里炭火将熄未熄，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暖意和昏暗。
谢道临连漱口洁面的力气似乎都没了，只含糊地低语了一句：“……莫扰我。”
褪下外袍，只余中衣，几乎是扑入床榻的瞬间，意识在接触枕头的刹那便沉入一片温暖浑沌的黑暗之中。
紧绷了整整一夜的神经、在庄严肃杀仪式中维持了数个时辰的形姿、乃至在父亲书房里经历的那番耗尽心力的密谈推演……所有的思虑、所有的筹谋、所有的冰冷算计，在这完全回归本能的沉睡面前，统统被抛弃在了门外。
屋内一片静谧。婢女们互视一眼，眼中都有松一口气的庆幸和难以掩饰的心疼。
挽兰轻轻放下厚重的床帷，守在拔步床外间的小榻上，准备随时听唤。
漱梅悄无声息地添了一小块银霜炭，确保这令人安眠的暖意能持久些。
焙菊蹑手蹑脚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食盒，放在靠床不远的小几上——里面是两枚她偷偷加足了蜂蜜、掺入少量提神参汁的细巧点心。她知道郎君醒后，这饥寒交迫后的第一口甜，会给他无上慰藉。
这一觉，怕是要到日影西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