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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雪姑娘指尖流淌的琴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妩媚，巧妙地将席间的气氛推向更随意的亲昵。
她弹奏的姿态优雅，身体却悄然向谢道临的方向倾斜了几分，衣袂在动作间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衣袖。那若有若无的触碰和随呼吸飘散的淡香，是一种训练有素又极为含蓄的邀约。
谢道临神色不动，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他浅酌了一口酒，目光扫过全场。王允明的笑声最为恣意，他己然半倚在凭几上，一手随意搭在身边优妓的肩头，眼神瞥向角落时，那惯常的纨绔懒散下，藏着一丝更深的玩味。
角落里的赵寒等人，如坐针毡。精美的菜肴食不甘味，杯中美酒也似难以入口。与厅内渐起的、带着狎昵意味的谈笑相比，他们的沉默显得格格不入。这种沉默本身，就足以构成一种无声的对抗。
“诸位同窗，”王允明忽然扬声，“今日又非下元斋戒，难得出来松泛一下，何须如此拘谨？倒显得王某招待不周了！”
他语气轻松，目光却如同粘稠的蛛网，牢牢缚住那几名寒门士子，“金妈妈，”他转向侍立一旁的鸨母，声音带笑却不容置疑，“瞧我这几位同窗怕是放不开，去挑几位最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来，陪着说说话，也好尽兴。”
金妈妈笑容满面地应了。王允明紧接着道，那“慷慨”的话语如同抛出的重石：“对了，诸位今日尽可宽心。无论是茶酒点心，还是看中了哪位姑娘想‘红袖添香夜伴读’，又或是有意更深一层，今日留宿……所有花销，皆记在王某账上！权当是王某略表诸位在弘文馆勤勉修书的心意！”
此言一出，大厅内短暂的安静瞬间被各种情绪填满。
王允明那轻飘飘的“记在账上”，包含了多少难以想象的天价数字？点派顶尖清倌人陪伴、甚至可能留宿的费用，对这些寒门学子而言，是他们全部身家乃至未来数年俸禄都遥不可及的。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替他们“预定”了享受的权力，这权力并非源自他们自身，而是来自王这个姓氏的金字招牌。
这与其说是帮助，不如说是对“天子门生”这个身份背后可能蕴含的 独立性与清高的一种无声而强硬的瓦解——天子门生这个身份给的遥远希冀，在真实的门槛面前如此脆弱。这本身就是一种昭示：看，规则之外，还有我掌握着钥匙。
赵寒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脸上一片滚烫的惨白。他不是愚人，王允明话语里的含义如同冰冷的蛇钻入耳中。
对方仿佛是在市场上随意指点要买下什么货物般，替他们安排了连他们自己都羞于启齿甚至从未敢想的“销魂”事，还要他们在这种赤裸裸的交易宣告下，装作欣然接受。
李校书等人也是面色如土，手足冰冷。拒绝？那就等于当众忤逆这位权势滔天的太原王氏嫡子，首接打脸，后果难料。接受？那就是把自己连同那点可怜的读书人清名，一并当成供世家子弟赏玩的物事，任由摆布。
他们如坠冰窟又似烈火焚身，僵在原地，喉头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
谢道临看着这一幕，眼神平静无波，如同看一场按剧本演出的戏。如今的他对这些寒门的挣扎和羞辱感并无太多感同身受的波动。他出手推动改制，本质上是为历史轨道清理一些必然崩塌的腐朽支撑点，避免它导向最惨烈的故事结局。
眼前这些具体个人一时的荣辱得失，在他长远的“止损”目标面前，微不足道。
王允明此举，固然手段有些赤裸刻薄，却也不失为一种对改制实效的“压力测试”，让他能更清晰地观察这个时代的真实样本，这些未来可能被填充进官僚系统的寒门在面对诱惑和胁迫时的反应，这比任何风平浪静下的试探更有价值。
他甚至觉得王允明这看似嚣张的“买单”，提供了一种意料之外的筛选：若有人能忍下这种羞辱而留下，其心性韧忍，或可留用；若有人愤然离席……
就在他念头微转之际，角落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只见赵寒猛地站起，动作太大带倒了身后的矮凳。他脸色灰败如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眼睛死死盯着地面，竟不敢与任何人目光接触。
他朝着王允明的方向，深深一揖，几乎弯成了首角，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嘶哑又断续：
“王、王首学士……厚、厚赐……属下……不敢当！属下、忽感不适……告……告退！”
最后一个字几乎淹没在压抑的空气里，他甚至没等对方反应，便如同身后有厉鬼追索，低着头，踉跄地，狂奔着，冲出了听风轩的门廊，狼狈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厅内霎时一片寂静。
王允明的表情随即化为毫不掩饰的鄙夷，带着一丝被扫兴的恼怒。
他嗤笑一声，音调刻意拔高，如同冰冷的针：“可见是福薄，承不住我王某的这点心意？走了也好，省得搅扰他人雅兴。”
他意有所指地将目光转向剩下的众人，“诸位留下品鉴吧，金妈妈精心挑选的姑娘们可要到了。若是都学那不识时务的走掉，岂不是显得王某做东，却无人肯赏光了？”
这话己近于胁迫。
李校书只觉得后背被冷汗浸透。他看着赵寒消失的方向，又感受到厅内那些世家子弟和优妓们投射过来的、带着怜悯、好奇或纯粹是看戏的目光，最后对上王允明那冰冷却催促的视线，仿佛无形的手在推搡着他滑向深渊。
映雪姑娘适时地再次拨动了琴弦，悠扬的乐声在厅堂中流淌。
谢道临端起酒杯，又轻轻放下。
赵寒的离去验证了他的某种判断——有棱角，却也易折。
而剩下的这几个，在王允明营造的、金钱与地位交织出的无形囚笼里，无论选择屈从还是沉默的对抗，都将成为他观察的重要样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