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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院路上，谢道临的脚步越来越慢。
祖父那句"胎光不稳"像惊雷炸在耳边。老人家分明看出了什么！正惶惑间，却见焙菊满面愁容站在门前。
"郎君！老太爷差人送来的'返魂香'，说是最养神魂。"
小丫鬟打开锦盒，里头躺着几枚龙眼大的香丸，色泽紫金，隐有光华流转。香丸内里竟裹着丹砂，正合道教"养胎光"的秘法。
事实摆在眼前，府医收了钱没办事。
细想也是，别人或许府医敢隐瞒，但祖父和父亲若问，府医恐怕不敢不照实回答。
不过看起来，包括府医在内都是和几个丫鬟一样，认为自己胎光不稳。而不是这个身体里有了天外来客。这倒也是，毕竟，借尸还魂这种事只存在志怪小说，哪怕说出去，别人也只会以为犯了癔症。
想到此节，谢道临忽然有种松快的感觉。反正这秘密己经瞒不住了。
返魂香的青烟在帐中袅袅升起，谢道临靠在榻上，静静看着栖竹将一叠黄麻纸投入炭盆。
纸上是府医昨夜开的药方，此刻在火中蜷曲成灰，边缘泛出焦黑的痕迹。
"这老杀才！"栖竹咬牙低骂，"收了钱，转头就把'雀啄脉'报给了老太爷！"
谢道临望着盆中跳动的火焰，思绪却飘得极远。这几个小婢女，不知为自己垫了多少私房钱。
"府医也是聪明人。"漱梅端着药碗进来，语气平静，"在谢府，有什么能真正瞒过老太爷？他若刻意隐瞒，反倒显得心里有鬼。"
谢道临接过药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他忽然想起现代职场里那些拿钱不办事的中间商。古今人性，原来并无二致。
到了晚膳时，谢道临盯着面前的蟹粉狮子头，突然道："这道菜能赏你们吗?"
正布菜的挽兰手一抖。
"郎君……"漱梅小声提醒，"按府里规矩，主子赏菜需有由头。或是节庆，或是奴婢们立了功……"
是啊，谢府赏罚皆有定例。就像府医收钱不办事，一切都在森严的礼法框架下运转，连感激都不能越界。
"那就记着。"他最终只是平静地说，"等找到由头，一并赏还。"
夜深人静时，或许是昨夜昏了太久，此刻竟然睡不着。
外床的挽兰睡得香甜，月光如水，照着她墨色剪影。
他忽然想起昏迷时唇间渡来的苦药，想起贴肤传递的体温，想起那句带着哭腔的"郎君快些醒来"。
穿越不过数日，却承了太多人情。因为她们，是生死荣辱都系于他一身的人。
"只要我活着……"他对着夜色无声许诺。
晨光透过窗纱，谢道临才在挽兰的服侍下醒来。身体抱恙，没了雷打不动的晨昏定省，也不必去弘文馆。按着主母的要求，只是安心养病。
谢道临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邸报上，御前奏对答得得体，《礼记正义》修撰还在谢家手里。
他现在终于有时间理清一下头绪，首先要解决的自然是"三月之期"。
但原主的残魂应当还在。若是爽灵与尸狗彻底消散，三魂七魄缺了其二，自己肯定也会出些问题。但御前奏对那次险象环生，绝不能再让原主冒险接管身体。
可弘文馆里还有个周昀，专为挑自己错处而安排在那里。得想方法搞定这个人。
"栖竹。"谢道临忽然开口，"去请崔十二郎过府一叙。"
崔十二郎来得极快，一袭靛青襕衫，腰间却挂着个不合制的绣花荷包，浑身上下透着股矛盾的气度——既有世家子的矜贵，又带着几分风月场里浸出来的浪荡。
"表兄气色不佳啊。"他大剌剌地在书房坐下，自己斟了杯茶，"听说前几日御前奏对，把陛下都说得龙颜大悦？"
谢道临不接这茬，单刀首入："周昀此人，你知道多少？"
"哟，他得罪表兄了？"崔十二郎挑眉，从袖中摸出把折扇把玩，"寒门出身，科举入仕，被陛下钦点入弘文馆。家中一妻，是河东柳氏庶女。说来也怪，这人既不纳妾，也不狎妓，连赌钱吃酒都没有。"
"可有把柄？"
"把柄？"崔十二郎"唰"地合上扇子，似笑非笑，"表兄啊，若真有把柄，他还能被陛下选来当刀？"
谢道临皱眉。崔十二郎却突然倾身向前，压低声音："不过嘛……莳花阁那里倒有个趣闻。说这位周校书每月初七必去大慈恩寺上香，风雨无阻。"
"信佛？"
崔十二郎眯起眼，"他不信佛，也从不进大殿礼佛，他是趁着休沐日，去抄写经文，贴补家用。"
谢道临指尖一顿。这算什么把柄？寒门穷困还能算污点不成？
"罢了。"崔十二郎忽然起身，"谢兄若真想探他底细，不如随我去莳花阁喝两杯？新来了个胡姬，跳拓枝舞极妙，脚踝银铃响的人心里发痒……"
"不必。"谢道临断然拒绝。谢家嫡长子称病不去修书，却跑到风月之地。这传到父亲耳朵里，怕是要剥了自己的皮。
崔十二郎也不恼，笑嘻嘻拱手告辞。临出门前却回头道："对了，周昀那妻子，是天子保的媒，不过三年未有所出。"
送走崔十二郎，谢道临独自在书房踱步。窗外竹影婆娑，沙沙声如密语。
周昀此人，像个寒门典范——寒窗苦读入仕，不附世家，不贪财色，连妻子都是皇帝指婚的军功集团女子。抄书赚钱更算不得黑点，便是真笃信佛教，在大唐也是寻常事。
这样一个人，难怪能被天子选中。
谢道临颓然坐在椅子上，盯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渣子，脑子里却转起了现代那些烂俗短剧的套路、什么"清官老爷强占民女"，什么"仁义君子背地偷腥"，观众就爱看这种表面光鲜的人设轰然倒塌的戏码。
"要不试试道德绑架……"他喃喃自语。
但问题是，他一个世家嫡长子，总不能亲自挽袖子上阵去给周昀泼脏水。得找个白手套，最好是那种市井里混的、嘴巴利索又不怕事的。
"栖竹。"谢道临突然抬头，"长安城里，哪家茶楼说书的最热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