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茧房
【修复日志】2023年4月7日，湿度62%，温度21℃。清代绛色缂丝彩云金龙纹女吉服褂，领口缺损金线3处，袖缘虫蛀点5个。使用0.3mm日本纯金线补缀，蚕丝蛋白粘合剂配比3:7。特殊发现：左襟内侧红外扫描显示有机质残留，疑为血渍或墨迹。
修复室恒温系统显示21℃时，林筱的针尖正悬在光绪年间的嫁衣领口。0.3毫米金线在无影灯下绷成弦，她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响——这具清晚期的绛色缂丝彩云金龙纹女吉服褂，领口三道金线缺口如同被龙爪撕裂的旧伤疤。
"投资人要提前验收。"
实习生小满话音未落，青铜门枢的呻吟己被羊皮底鞋跟叩碎。林筱的镊子猛地戳进蚕丝衬里，医用乳胶手套在龙纹鳞片上擦出刺响。七年了，这男人走路时左肩微倾的幅度，依然像把淬毒的柳叶刀。
"马尾衬打底才能还原双套针的肌理。"黑色袖扣折射的冷光切开显微镜视野，程海的手指悬在嫁衣虫蛀点上，"德国三维扫描显示，你补的金线色差超标两阶。"
林筱摘掉护目镜，额角青筋在防眩光灯下突突跳动。修复台上散落的日本纯金线突然幻化成七年前的雨丝，那时程海攥着《丝绣笔记》冲进图书馆，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她临摹的敦煌藻井图上晕开涟漪。
"程总改行当文物医生了？"她将纳米粘合剂瓶盖拧出裂纹，北宋定窑瓷枕般的冷白肤色浮起红潮，"还是说苏富比的拍卖槌敲多了，连蚕丝蛋白配比都要插嘴？"
程海无名指第二关节的灼痕擦过嫁衣衬里，龙涎香混着尸蜡的气息漫进N95口罩。林筱后颈寒毛竖起的瞬间，恒温系统突然爆出哀鸣，黑暗如墨汁浸透光绪朝新娘的嫁衣。应急灯亮起时，她看见程海小臂上的青色刺青——那截的皮肤上，青龙逆鳞正抵着静脉搏动。
"红外成像有发现！"小满撞开门的声响惊醒了沉睡的文物。屏幕蓝光里，嫁衣左襟内衬正渗出半个褪色的"永"字，光谱分析显示血红蛋白与未知金属孢子共生。
林筱的镊子尖开始震颤。西夏黑水城出土的尸瘟帛画在她脑中闪现，那些用活人血培育的霉菌孢子，曾在三个月内吃光整个考古队。
"必须拆开内衬层。"她扯下手套，食指内侧的针茧压在百年缂丝上，"这种共生菌在蚕丝蛋白环境里每十分钟增殖......"
"我反对。"程海的声音像淬火的铁。他腕间的百达翡丽闪过冷光，纳米检测仪被拍在案台，底部粘着半片甘草糖——林筱突然尝到七年前失眠夜的味道，那些被药香浸透的图书馆凌晨，程海总在她测绘纹样时偷塞甘草糖。
惊雷劈开太和殿檐角的阴云，嫁衣上的"永"字在暴雨冲刷中消褪。林筱的瞳孔骤然收缩，扫描仪显示更多文字正在刺绣经纬间游走，如同百年前新娘用绣针刺入血管的遗书。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她抓起热成像仪，屏幕蓝光里程海的轮廓正在量子化波动，"从进门开始，你的体温就比常人低3.2度。"
程海突然攥住她握镊的手。医用乳胶在龙纹金线上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掌心的温度让林筱想起恭王府冰窖里挖出的明代尸骸——那种裹着冰碴的冷，连故宫地暖都捂不化。
"明天带你去个地方。"程海喉结滚动时，青龙刺青的鳞片擦过她腕脉，"有些裂缝补得越完美，底下的溃烂就越深。"
林筱猛地抽手，针尖在缠枝莲纹上挑起血珠。清代植物染料遇血变色的特性在此刻苏醒，靛青纹样化作狰狞的抓痕。恍惚间她看见载容格格悬梁的绣楼，那些断裂的金线原来是新娘脖颈上勒出的血痕。
暴雨在琉璃瓦上敲出羯鼓的节奏。当程海背影消失在汉白玉台阶尽头时，林筱摸向耳垂的朱砂痣——那里正渗出细小的血珠，和七年前雨夜印在程海锁骨纱布上的痕迹如出一辙。
"师姐！"小满突然尖叫。嫁衣内衬自动撕裂，完整的"永结同心"在霉斑中浮现，每个笔画都在菌丝蠕动下重组。林筱扑向工作台时，乾隆年间的紫檀木突然长出菌菇，纳米检测仪屏幕炸开量子辉光。
23:17分，林筱在修复台底摸到程海遗留的琉璃镇纸。七年前他消失那夜，这块镇纸压着的信笺被雨水泡成尸斑般的灰白。此刻镇纸内部有幽蓝光脉流动，像极了嫁衣里苏醒的金属孢子。
故宫闭馆铃声穿透雨幕时，林筱终于看清嫁衣衬里夹层的真相——那不是墨迹，是无数纳米级的青铜碎屑拼成的星图。当她用激光笔照射时，碎屑突然悬浮成九鼎图案，鼎身铭文竟与程海手臂的刺青完全重合。
恒温箱警报突然炸响。林筱转头时，看见清代嫁衣的金线正在自主修复，那些氧化黑斑褪成璀璨的赤金。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闻到程海残留的雪松气息里，混着一丝量子隧穿特有的臭氧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