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长春宫时,夕阳己爬上宫墙。我正低头揉着发酸的腕子,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抬头望去,傅恒立在银杏树下,落叶在他脚边铺成金毯。
夕阳的余晖穿过叶隙,在他月白常服上投下细碎光斑。他站得笔首如松,唯有紧紧攥着的指节泛白,泄露了他的情绪。西目相对的刹那,我恍惚看见那年上元节,他提着兔子灯在苏府后门等我,灯影里也是这样灼灼的目光。
“微臣给昭贵妃娘娘请安。”他行礼的姿势标准得挑不出错,声音却像绷紧的弓弦。
我示意宫人们退至影壁后,银杏叶沙沙作响。“傅恒大人这是...”
“刚从乾清宫述职出来。”他目光掠过我被婉柠泪水浸湿的肩线,喉结动了动,“姐姐她...”
“用了药刚睡下。”我故意用帕子按住太阳穴,果然见他下意识上前半步又硬生生止住。这模样让我想起他第一次表白时,也是这般欲进又退,最后把簪花戳进了我发髻里。我悄悄的笑了笑,似是为他的在乎而感到高兴。
一片金叶飘落在他肩头,我想起那年在富察府书房,他偷藏我写废的诗稿、用秃的画笔,甚至随手给他的杏花,都被他拿锦盒收着,小心翼翼的,收藏着他美好的爱意,也收藏着我。
有次我故意问:“傅恒少爷这是要开杂货铺?”他耳尖通红地按住我翻检的手:“这些都是...都是证物。”
“证什么?”
“证明确实有个傻姑娘,愿意陪我消磨这么多时光。”
晚风拂过,带着御花园残余的桂花香。他忽然低声道:“上月廿八,我去广济寺给永琏点了长明灯。”顿了顿,“也给你供了盏平安灯。”愿我的枕月岁岁平安:)。
我心头猛地一颤,袖中手指掐进掌心,疼痛让我维持住平静:“傅恒大人有心了。”
“娘娘可还记得,当年在潭柘寺后山...”
“本宫乏了。”我急声打断,既然己经分开何必再给彼此希望,这段感情从我入宝亲王府开始就己经结束了。
余光瞥见菡蓞在影壁处探头,故意提高声音:“富察大人若得空,不妨多来探望皇后娘娘。”
转身时,一片银杏叶粘在裙裾上。傅恒的声音追上来,轻得只有我能听见:“你转身时总爱踩到裙角...”
这句话像把钥匙,突然打开记忆闸门。穿越初时我常因不习惯花盆底鞋出丑,有次差点在御前摔倒,是傅恒假装打翻茶盏引开众人注意。后来每次宫宴,他总站在我最容易绊倒的位置附近。
“娘娘?”菡蓞凑过来扶我,“可是头风犯了?”她探寻的看着我。
我顺势按住额角没有说话,任由她搀着上步辇。抬舆起驾时,风掀起帘角,傅恒仍站在原地,暮色将他身影拉长得像道伤痕,在他心上,也在我心上。
“去养心殿。”我忽然道。
弘历正在批折子,见我来了竟亲自迎到殿外。他眼底有血丝,想必刚为准噶尔战事发过火,却在触到我冰凉手指时放柔了语气:“手怎么这样冷?”心疼极了。
“刚从长春宫出来。”我任他握着暖手,状似无意道,“路上遇见傅恒大人去探皇后娘娘。”
弘历指尖微顿。我继续道:“说起永琏...臣妾想着,不若在坤宁宫设个小佛堂?让皇后能时时祭奠,也免得...”
“难为你想着。”他叹息着揽过我。
我靠在他肩头,目光掠过案头奏折。最后定在那份写着【富察傅恒请调黑龙江】的奏折上,朱批【不准】二字力透纸背,傅恒他想离开京城吗?
当夜他留宿钟粹宫,情到浓时忽然问:“枕月,你可曾后悔...”
我以吻封缄,没让他问完。红烛高烧时,窗外飘进一片银杏叶,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弘历熟睡后,我没忍住,探出床沿伸手摸向床下我珍藏宝物的小箱子,从箱子里取出一只褪色的香囊——里面藏着傅恒当年塞给我的纸条:"虽千万人,吾往矣"。
指尖抚过最后那个墨点,那是他被突然召走时笔尖滴落的痕迹。就像我们,永远停在了那一天。
待我睡去后,旁边的人睁开眼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我的侧颜,又闭上眼睡去了,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次日清晨,慧妃竟破天荒来请安。她盯着我笑得意味深长:“听说昨儿傅恒大人在长春宫外站了半个时辰?”
傅恒当年与我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本就快要定亲了,消息也散发出去了,哪里能想到当时的宝亲王来见自己未来福晋的时候会看中她的手帕交呢?
我慢条斯理戴上东珠耳坠:“妹妹消息倒是灵通。”铜镜里映出她得意的神色,“正好,本宫有桩事要请教,听说慧妃妹妹的几个姊妹也快到了选秀的年纪了,也不知道该不该应啊?”
“不行”慧妃惊得站起来大喊。
当她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本宫乏了。”我倚回美人榻,“劳烦妹妹先回去吧,若是不想你那几个妹妹进宫,最好安分点。”
她脸色铁青地离开后,我望着窗外飞过的鸿雁。在这个囚笼里,每个人都有软肋。我的软肋正在乾清宫议事,而她的软肋...我回想慧妃气急败坏的身影,则是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