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女孩,四岁多点,蹲在地上洗菜,淘米,而八岁的姐姐,正在吃米花糖,跟小伙伴跳皮筋。
五岁的小女孩站在凳子上努力的翻炒着锅里的菜,一不小心,摔地上了,打翻了菜盘子,妇女冲进来,拿起贴火钳就抽在女孩细白的胳膊上,瞬间青肿,女孩哭的很大声,妇人几巴掌抽在女孩嘴巴上,直接给人抽晕了过去。
六岁的小女孩,刚洗完衣服,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立马进了灶房,开始往外端菜,盛饭,姐姐和哥哥正在嘻嘻哈哈的打闹,父母也在说笑着,谁也没有去帮把手,小小的她就像是佣人,不被人放在眼里。
七岁的小女孩,第一次努力为自己争取到了上学机会,但,也被打的遍体鳞伤,她缩在没有光线的小房间里,又哭又笑,第一次想要换个妈妈还个家。
后来的后来,小女孩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儿,但学习成绩仍然全校第一,奖学金拿到手软。
高考,她考上了心心念念的医科大学,本以为自此可以展翅飞翔,摆脱这个家,谁知,她的志愿表被更换了,她永远都记得班主任那张阴险的鞋拔子脸上,写满了得意和嘲讽。
那一年,她给了家里18万入学奖金,拿了两万,毅然决然踏上了去往大专院校的路。
最后,因为她不愿意嫁给老男人,换债权,她被关在那黑漆漆的暗房中,哭到彻底死心……
这就是她的一生,悲哀的让人叹息。
唔,这烂透了的人生,她不想要了,下辈子,做只狗吧,被主人爱护的狗……
当她做下决定的那一刻起,ICU的心脏监控仪成了一条直线。
袁祁看到这一幕,双腿一软,再也顾不得其他,冲了进去,一把将人从床上搂进怀里,“依依,依依!!!余诺依!!余诺依!!!”
祁正林疯了似的冲向医生办公室,“医生,医生!!!救命啊!!救命啊啊啊啊!!!”
一旁的老四慌了神,傻傻的看着病房里已经崩溃的袁祁。
这是,没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
男人眼中的泪水一滴滴落在女人青白的脸上,一声声嘶吼在病房里震响,却唤不回自己的爱人,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不过短暂的几个晚上,他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就这样没了,没有任何原因。
医生,终于来了,祁正林和老四一起,把那困兽一般的男人打晕了,然后抬了出去,把抢救室留给医生。
三日后。
温馨典雅的房间里,一道身影蜷缩在柔软的大床上,裹着被子,全身都在抖。
客厅里,一对老夫妻面色暗沉,一看就知道是睡眠不好。
扣扣扣!!
有人敲门。
女人站起来,走过去打开门,祁正林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大姑,殡仪馆那边通知我们过去了,袁祁这边,能出席吗?”
女人正是袁祁的母亲祁岚,此时的她红肿着眼睛,“我进去问问他。”
儿子已经三天没有说话了,就连吃饭都是逼着吃的,吃不了几口就吐,她只能又逼着喝葡萄糖。
以前担心孩子性取向出问题,现在,她担心孩子会想不开跟着一起走了。
斯人已逝,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余诺依是个好姑娘,可是,她已经走了啊……
“元宝,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安排的是下午,你不去见她最后一面吗?”
黑暗的空间里,大大的鼓包动了动,他竟是坐了起来,“我的西装呢?”
儿子的一句话,顿时让祁岚泪流满面,她哽咽道,“在,妈给你准备好了,这就去拿,你大哥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当祁正林在停车场见到袁祁的刹那,浑身一震,此时的袁祁,哪里还有人气,看上去就跟没了魂的提线木偶一样。
明明才在一起几个月,感情深到如此地步吗?
一切,都按照殡仪馆的步骤走完了,当那道纤细的身影被推进火化间的瞬间,高大的男人再也没有办法保持站立,晕死过去。
“元宝!!!”
“阿祁!!”
……
三年后。
江南小镇,细雨绵绵。
深幽的林间小道上,一道娉婷的身影举着油纸伞慢悠悠走来,身形婀娜多姿,气质婉约,整个人,就像是江南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仕女,未见脸,便能让人遐想连篇。
她走过了小石桥,靠近了第二家铺面,上书‘古韵阁’,非常具有意境的泼墨。
那双纤白的手收拢了油纸伞,露出一张迤逦娇柔的鹅蛋脸来,那樱红的唇瓣紧紧抿着,似乎心事重重。
打开店铺大门,女孩走了进去,没有再把门关上。
室内的玻璃柜台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玉饰,成色均是不错的。
“涟漪,你回来啦?你姐刚才过来送饭,没看见你,把饭放我这了,呐,还是热的。”一道声线颇粗的女声在门口响起,是隔壁花店的老板。
“谢谢周姨。”路涟漪抬头,笑着迎上去。
“不用谢不用谢,有事就来跟姨说啊,姨啥时候都在。”妇人看着小姑娘那张脸,眼睛都直了。
为啥感觉这丫头一觉醒来,就越来越美?还脆弱的跟个瓷器似的,她连说话,都要注意着点,生怕把人吓哭了。
路涟漪将三层菜碟全部摆开,红烧肉炖土豆,红烧排骨,红烧鱼,无一不是她喜欢的。
她叫路涟漪,也叫余诺依,前者是别人,后者是她自己,真正的余诺依。
她是在半年前醒来的,在特需病房里,醒来才知道,她换了躯壳,借尸还魂了。
自从那趟沙漠之旅中枪,她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弥留之际,她听到了袁祁的哭喊,当时,她的魂魄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很难过,却没有眼泪。
也许,魂魄没有了实体,就没有了眼泪吧,哪怕,她也很悲伤。
亲眼看见自己的尸体被火化,恐怕全世界仅她一人吧。
再然后,等她跟着骨灰从火化间出来,她就没了意识,再醒来,她发现,她成了袁祁手腕上的珠串,这个疯子,用她的骨灰做了个手串,剩下的骨灰,埋在了他驻地附近的墓地,这个傻子,申请调到了西北,一个就连家人都够不到的角落里。
在此期间,他找到了她的日记本,里面有她的自书遗嘱,他以着遗嘱,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结婚证,跟她那敲骨吸髓的家人打了长达两年的官司,拿到所有的遗产后,他继续经营着她的两间咖啡店,一间古玩店,她卡里的钱,都被他存在了一张黑卡里,且从未动过,而店铺后面的盈利,一分不少的进入了那张黑卡,而他,从未花过一分。
他喜欢在半夜爬起来跟手串讲话,像个疯子似的,她听到了,可是她无法回应。
她不能理解,明明才在一起几个月,哪里来的这么深的感情,他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袁祁,就是个傻子,她想。
这个时候,她也庆幸,闲的无事,想得太多,自己写了遗嘱,一念之间,写了受遗赠人是袁祁,不然,那么多钱,就会便宜那一家子,要真是那样,她就是死了,也得冲出来撕了那一家子。
她跟在他身边两年,看着他一次次执行着险象生还的任务,一次次踩在死亡线上,一路高歌猛进的升职,成为驻地最年轻的正团,这两年里,他一次都没有回家,哪怕家里催的紧,他干脆不接电话,家里来人,他躲起来,硬是把上级都气的恨不得生撕了他。
本以为,她会就这样跟随袁祁一辈子,然后看着他继续高升,然后娶妻生子,辉煌一生,谁知半年前,突然就一阵眩晕,她来不及想,鬼还能觉得晕?就睁开了眼。
醒来的时候,她的床边坐着这具身体的大姐,她看到她醒来,都忘了说话,只是瞪大眼,一个劲儿的流泪,等她回神,自己已经被狠狠搂进怀里,耳边传来女人的嚎啕大哭。
没多久,又进来了一个男人,是她的大哥,抱着她们姐俩,哭的像个傻子。
她想,是不是老天爷觉得她上辈子太苦了,所以才给她来了个置之死地而后生,换了个身体,也给了她做梦都想要的爱她的家人。
她彻底融合身体,是在三个月前,在这之前,她也只是呆呆的坐着,虽然睁着眼,却无法有其他的动作,直到满三个月,她自己起来上了个厕所。
她才意识到,自己有了记忆,她如今的身体,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是个高智商的自闭症姑娘,她上面一个大哥,一个二姐,她是老三,她下面还有个比她小一岁的弟弟,父母都在三年前的车祸中去世,她跟父母在一起,成了植物人。
这三年期间,她的亲人们,都默默地轮流守着她,谁有时间谁来,偶尔有个时间都忙,就会请专业的一级看护,病房里还被安装了监控,因为担心她被虐待。
她醒来后的第二个月,主动开口要守着父母留下的古玩店。
她身体的父母,是倒腾古玩发的家,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天南地北的收购古玩,这家古玩店,只是其中一家最普通的,另外还有一栋古玩楼,现在由着哥哥姐姐们经营着,弟弟还在上大学,读的西医,如果没有别的意外,以后还会继续读研赌博。
她接管古玩店后,每天除了发呆还是发呆,因为融合记忆,需要时间。
别看她之前是自闭症,但却是高智商的自闭症,最爱的也是鉴定古玩,且天赋极高,只要经她手的古玩,她都知道真假,从没有出过任何差错,这是父母都知道,但对所有人保密的天赋,他们不希望孩子被利用,所以,干脆自己带在身边,还可以让她做喜欢做的事情。
记忆中,小姑娘识字都是用考古的书籍启蒙的,后面就是各种有关于古董的典籍,她长到21岁,从未去过学校,因为不管是父母还是兄弟姐妹们,都觉得自己养得起她,考大学他们不需要,她只要无忧无虑过日子就好。
三年前,那场车祸,就是因为跟着父母去西北那边的一处小镇看货,谁知,去的路上,在高速公路上遇上了连环车祸,一家三口,全部遇难,她,就是那个意外。
吃完饭,余诺依,不,现在应该叫路涟漪了,她洗干净饭盒,又坐在凳子上发起呆来。
路荷花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又进入发呆状态的小妹,不禁有些犯愁,这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让她回家待着看书,她干脆把书全都搬到古玩店来了,好说歹说都不愿意回家里。
如今的路涟漪,似乎没有了以前的刻板,她对家人的情感和话,都有了回应。
“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喊我。”知道自己又陷入了空空状态,路涟漪也觉得很无奈,但,这是自然而然的,不是故意的,她控制不了自己,也许,这跟灵魂与躯体的融合有关系。
路荷花叹了口气,揉了揉妹妹头顶的发髻,“你啊,为什么不愿意回家休息呢?你身体还没好,受不得累。”
路涟漪抓下她姐的手,“姐,我很好,我已经躺了两年多了,真的躺够了,我想多看看这个世界,你看,外面的雨,真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只为了不回家。
“你啊……”心疼妹妹,也拒绝不了她的要求,所以路荷花只能叹息。
视线落在路涟漪白净妍丽的脸上,路荷花都有些看直了眼,小妹越来越好看了,要是她彻底恢复后,是不是也该结婚生子了?
啧!!想什么呢,不想不想,她妹她来养,谁也不给,家里那只狗子有意见,就踹了,她妹最重要!!男人算个屁!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味道,漫天都是昏黄,一道纤细的人影在沙尘中倒了下来,是个女子,好多血,她的身上都是血,他踉跄的爬过去,将人搂在怀里,她灰扑扑的脸上都是血渍,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她说,袁祁,袁祁……不要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