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子安的视野被血色浸染,右眼完全化为流动的锡液,左眼仅剩一线微光。他感到那只青铜与血肉交融的手掌按在自己肩头,触感冰冷而沉重。
**“还没结束。”**
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金属摩擦后残余的震颤。冯子安勉强转头,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一具残破的躯体——柳七娘的左半边身体己经彻底青铜化,齿轮状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胸腔的机械结构间,一颗半金属化的心脏正在艰难跳动。
她竟还活着!
“你……”冯子安张口,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柳七娘没有回答。她的青铜右手突然插入地面,从御窑厂特有的红壤中挖出一把混着碎瓷的焦土。土块在掌心碎裂,露出里面几缕灰白色的毛发——与镇龙钉上缠绕的一模一样。
**“戚继光的头发。”** 她机械地转动脖颈,“当年他埋下的不止九枚钉子。”
远处传来建筑坍塌的轰鸣。九鼎虽毁,但锁龙局的青铜管道仍在喷涌铜血。那些粘稠的液体如同活物,正沿着地缝向景德镇城区蔓延。更可怕的是,铜血所过之处,青砖地面竟开始浮现人脸轮廓,仿佛有无数魂魄试图破土而出。
冯子安挣扎着撑起身子。怀中的兄长遗骨突然发烫,第七节颈椎上的铜牌“地动盘”自动脱离,悬浮在空中旋转。铜牌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裂纹中渗出银亮液体,与柳七娘体内的锡汞合金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 柳七娘的齿轮眼急速转动,“你兄长把戚家最后的‘寒铜’藏在了地动盘里。”
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打断了她。两人回头,只见魏忠贤被“隐元”钉贯穿的躯体竟没有倒下——他的皮肤完全瓷化,裂缝间渗出铜丝,像无数细小的触手般缠绕着钉子,试图将它逼出体外。
“快走!”柳七娘猛地推了冯子安一把,“去龙珠阁地窖……找‘那个’!”
她的青铜右手突然解体,化作数百枚细小齿轮射向魏忠贤。齿轮在空中组成戚家军旗的图案,暂时阻住了铜丝的蔓延。冯子安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抓起地动盘向龙珠阁狂奔。
右眼的锡液突然沸腾,幻化出一条新的路径——不是通往龙珠阁正门,而是绕到西侧一株老槐树下。那里看似寻常的泥土下,埋着一块刻有“窑神”二字的青石板。
冯子安跪地刨土,指甲翻裂也浑然不觉。当青石板露出全貌时,他发现“窑”字的“穴”部首竟是一个隐蔽的锁孔。颤抖着将地动盘嵌入,石板轰然移开,露出下方幽深的竖井。
井壁湿滑异常,布满人工开凿的凹槽。冯子安下滑时,后背被凹槽边缘刮得血肉模糊。坠地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袭来——这哪里是什么地窖,分明是一座冰窖!
半透明的冰层中,封冻着九具身披铠甲的尸体。每具尸体的天灵盖都被剖开,脑腔中插着一根青铜椎。冰墙上的火把突然自燃,照亮正中一座青铜祭台。台面刻着《武备志》遗失的一页:
**“寒铜炼法:取星陨之铁,合戚家血脉,以人脑为引,可镇活青铜。”**
祭台上静静躺着一把形制古怪的短刀。刀身如冰晶般透明,内部却流动着银蓝色液体。当冯子安握住刀柄时,那些液体突然沸腾,顺着他的血管逆流而上!
剧痛中,右眼的锡液与银蓝液体交融,幻象再次涌现——
**戚继光站在蓟镇长城上,将九枚镇龙钉交给一个酷似柳七娘的少女。**
**“记住,寒铜刀是最后的钥匙。”** 老将军的声音跨越时空传来,“当九鼎现世,需以持刀者的魂魄为引……”
幻象戛然而止。冯子安突然明白为何柳七娘能死而复生——她根本不是活人,而是戚继光用寒铜与执念炼制的“人傀”!
头顶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冯子安握紧寒铜刀攀上竖井,刚探出头就看见骇人一幕——
柳七娘的身体被数十条铜丝贯穿,悬在半空如同提线木偶。魏忠贤的瓷化躯体己膨胀到三丈高,裂缝间涌出的铜丝组成诡异的光轮。更可怕的是,那些被焚毁的九鼎残骸正在自动聚合,形成一口畸形巨鼎!
“晚了……” 魏忠贤的声音带着金属回声,“辰时窑变己成,就算戚继光复生也……”
寒铜刀突然在冯子安手中震颤。他福至心灵,反手将刀尖刺入自己心口!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刀身如同幻影般融入体内,右眼的锡液瞬间结冰。冯子安的视野突然无限扩展,他看到:
景德镇地下纵横的龙脉;
锁龙局管道中奔涌的铜血源头——竟是一枚埋在御窑厂正下方的陨铁;
以及,兄长魂魄在第七鼎残骸中最后的执念……
“原来这就是‘钥匙’。” 冯子安喃喃自语。
他迈步走向巨鼎,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冰晶。魏忠贤的铜丝袭来,却在触及他身体的瞬间冻成冰渣。柳七娘残破的脸上浮现解脱般的笑容,她的嘴唇开合,无声地说出三个字:
**“钉龙脉。”**
冯子安跃入鼎中。
寒冷。
这是第一个感觉。寒铜刀在他体内苏醒,将血液都冻成银蓝色的冰碴。巨鼎内部并非想象中的火海,而是一片虚无的星空。九曜星辰在此处具现为九团扭曲的光晕,其中“计都”星的位置漂浮着兄长半透明的魂魄。
“你来了。” 魂魄微笑,声音首接回荡在冯子安脑海,“魏忠贤算错了一步——九鼎改运需要活人主持,而戚家血脉,从来不算‘活人’。”
冯子安突然明白了一切。戚继光留下的锡汞合金,本就是一种介于生死之间的状态。
他张开双臂,寒铜刀在胸腔内嗡鸣。兄长的魂魄化作流光融入他的右眼,九曜星辰开始疯狂旋转。外界,现实中的巨鼎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冰裂纹……
魏忠贤的尖啸声响彻御窑厂:“不——!”
冰晶从鼎内爆发,瞬间蔓延至整个锁龙局。青铜管道一节节冻裂,地下的陨铁核心被寒铜包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冯子安感到自己在消散。
最后一刻,他听见柳七娘的声音穿透虚无:
**“寒铜铸魂,永镇九幽。”**
然后是无边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