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中的鄱阳湖面泛着细碎的银光,冯子安摇着橹,小船在芦苇荡中穿行。苏蘅坐在船头,手指无意识地着那个装着红水的瓷瓶。
"再往前就是樟树镇了。"冯子安压低声音,"我在那儿有位故交,是药铺的坐堂先生。"
苏蘅点点头,目光却落在远处的湖面上。那里漂着几艘官船,桅杆上挂着锦衣卫的旗帜。"他们怎么会追到这里来?"
冯子安眯起眼睛:"不是追我们。"他指向官船后方,"看那些大船。"
三艘漕运大船正缓缓驶过湖心,船身吃水极深,甲板上堆满用油布盖着的货物。几个穿着工部服饰的官员正在船头指指点点。
"这是在运什么?"苏蘅疑惑道。
冯子安没有回答,只是将船划进一处隐蔽的河汊。靠岸后,他取出包袱里的两套粗布衣裳:"换上这个,我们走陆路进城。"
樟树镇比记忆中热闹许多。街道两旁新开了不少药铺,空气中弥漫着药材的苦涩香气。冯子安带着苏蘅拐进一条小巷,在一家挂着"济世堂"匾额的小铺前停下。
柜台后的老掌柜抬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突然睁大:"冯...冯..."
"陈伯,是我。"冯子安微笑着上前,"家父生前常提起您。"
老掌柜左右张望,迅速关上店门,领着二人穿过药柜后的暗门。里屋点着安神的檀香,书架上摆满医书。
"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陈伯的声音发颤,"那之后,镇上来了好几拨锦衣卫的人..."
冯子安取出瓷瓶:"陈伯,您见过这样的水吗?"
老掌柜接过瓷瓶,对着光仔细端详。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取出一根银针探入水中。银针取出时,针尖竟泛着诡异的蓝光。
"这是...矿毒?"苏蘅小声问。
陈伯摇摇头,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泛黄的手抄本:"三年前,工部在鄱阳湖西岸开了个新矿场。"他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图样,"说是采铁矿,可运出去的矿石..."
图上画着一种赤红色的石块,旁边标注着"朱砂伴生,可炼水银"。
"水银矿?"冯子安猛地站起身,"朝廷明令禁止民间开采水银!"
"所以挂着铁矿的名头。"陈伯叹气,"你父亲就是发现矿洞废水排入地下暗河,才..."
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三人同时噤声,陈伯示意他们躲进内室,自己整理了下衣袍去开门。
"官爷有何贵干?"陈伯的声音传来。
"奉旨查案!"一个粗犷的男声道,"近日可有生人来买过砒霜、朱砂等物?"
冯子安透过门缝看见两个差役站在门口,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张画像。虽然看不清画的是谁,但那熟悉的轮廓让他心头一紧。
待差役走后,陈伯匆匆返回:"你们得赶快离开。最近镇上在抓一个京城来的御史,说是私查矿场账目..."
冯子安和苏蘅对视一眼。看来矿场的事,比他想象的牵扯更广。
黄昏时分,二人扮作采药人混出城外。山路上,苏蘅突然拉住冯子安的衣袖:"你看那边。"
山坡下的矿场灯火通明,数十个劳工推着矿车进进出出。更令人吃惊的是,矿场旁新建了一座小型冶炼炉,几个道士模样的人正在炉前做法。
"他们在炼什么?"苏蘅的声音有些发抖。
冯子安想起父亲信中提到的"长生炉",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正想靠近查看,身后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
"别回头,慢慢往前走。"冯子安低声道,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
山路拐角处,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树后闪出——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脸上沾满煤灰,手里攥着半块硬饼。
"你们...是来查矿的吗?"少年怯生生地问。
冯子安蹲下身:"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泉,我爹在矿上做工。"少年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你们快走吧,矿上的监工在抓生人。前天有个京城来的大官被抓进去,再没出来..."
冯子安从怀里掏出几文钱:"阿泉,带我们去看那个京城大官被抓的地方,这些钱都给你。"
少年犹豫了一下,最终接过铜钱:"只能远远地看。"
跟着阿泉绕到矿场后山,一个隐蔽的山洞出现在眼前。洞口站着两个持刀的守卫,旁边的木笼子里关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劳工。
"就是那儿。"阿泉指着山洞,"我爹说里面有个大地牢,关着不听话的矿工和..."
他的话戛然而止。远处的矿场突然响起刺耳的锣声,守卫们纷纷跑向同一个方向。
"出事了!"阿泉脸色大变,"每次这样响锣,都要死人!"
冯子安让苏蘅带着少年躲好,自己借着夜色摸向山洞。靠近后,他听见里面传出痛苦的呻吟声。洞口守卫己经离开,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笼挂在石壁上。
洞内潮湿阴冷,岩壁上渗出红色的水珠。冯子安贴着石壁前行,转过一个弯后,眼前的景象让他僵在原地——
十多个铁笼子排成一列,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人。最靠近他的笼子里,一个须发花白的男子正蜷缩在角落,身上的官服己经破烂不堪,但胸前的补子还能看出是御史的獬豸图案。
"周大人?"冯子安轻声唤道。
那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子安?你怎么..."
冯子安迅速检查牢门锁具,发现是简单的铁栓锁。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铁片,几下就撬开了锁。
"没用的..."周御史苦笑道,"他们给我们喂了药,浑身无力..."
洞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冯子安急忙躲到阴影处,看见两个道士押着个矿工进来。那矿工双眼无神,像梦游般跟着走。
"这个月第七个了。"一个道士说,"再这样下去,药引子都不够用。"
"闭嘴!"另一个呵斥道,"赶紧送去丹房,误了时辰你我都要倒霉!"
待二人走远,冯子安回到周御史身边:"什么药引子?他们在做什么?"
"炼丹..."周御史咳嗽着,"用活人精气合着朱砂炼长生丹...工部的人负责采矿,锦衣卫抓人..."
远处传来苏蘅模仿的鸟叫声,这是他们约定的警示信号。冯子安知道必须离开了。
"周大人,再坚持三日。"他塞给周御史一小包药粉,"这是解毒散,能缓解药性。三日后子时,我会带人来救你们。"
离开山洞后,冯子安找到躲在树丛中的苏蘅和阿泉。少年紧张地拽着他的衣角:"我爹说矿上最近在修一条密道,通到后山的道观..."
"道观?"
"嗯,新建的,有好多道士住里头。"阿泉比划着,"我爹去送过矿石,说听见里面有人哭..."
冯子安心中一动。看来这座道观,就是整个谜团的关键所在。
夜深了,三人躲在山腰的废窑里休息。苏蘅借着月光查看冯子安手臂上的擦伤,轻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明天我去道观探路。"冯子安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矿场,"得先弄清楚他们在炼什么,为什么要用活人..."
苏蘅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布包:"带上这个。我按陈伯给的方子配的,能防瘴气。"
布包里是几颗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艾草香。冯子安突然想起小时候,苏蘅也是这样,总在他上山前塞给他各种草药。
"阿蘅..."他轻声道,"等这事了结,我们..."
苏蘅摇摇头,手指轻轻按在他唇上:"先平安度过明天。"
窑洞外,鄱阳湖上的月光碎成万千银片。远处道观的钟声幽幽传来,在夜色中荡开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