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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梆子声刚过第三响，阿卢踩着月光斑驳的船板往铸铜炉摸去。江风里裹着未散的铜腥气，他左手不自觉着腰间新锻的匕首——白日里吸过血的铜纹此刻冰凉如死物。
铸铜炉建在船厂最东侧的岩洞里，洞口垂着浸过药油的藤帘。阿卢刚要抬手掀帘，忽听得里面传来金属刮擦的刺耳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铜炉内壁抓挠。他呼吸一滞，匕首己滑入掌心。
"进来。"冯子安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比平日更沙哑三分。
岩洞内，三尺高的青铜炉正在剧震。炉身蟠螭纹的缝隙里渗出青金色雾气，那些本该是装饰的浮雕此刻竟在缓缓蠕动。阿卢看见一条螭龙的眼睛突然转向自己，瞳孔里闪烁着针尖般的红光。
"按住东南角的睚眦。"冯子安背对着他，乌木杖正抵在炉腹的八卦盘上。老人左袖空荡荡地飘着——阿卢这才惊觉师父整条左臂都不见了，断口处缠着的麻布上凝结着青铜色的血痂。
铜炉东南角，龙首豺身的睚眦兽钮正在上蹿。阿卢刚触及那青铜雕刻，掌心顿时传来钻心剧痛。铜心印亮起暗金色光芒，兽钮竟张开嘴死死咬住他虎口，尖锐的金属齿深深扎进皮肉。
"别松手！"冯子安突然转身，右手首接插入炉膛。火焰舔舐着老人干枯的手臂，皮肤瞬间焦黑卷曲，却露出下面青金色的金属光泽。"今日教你真正的铜心术——"
炉内传来一声婴儿啼哭般的尖啸。阿卢瞪大眼睛，看见师父从烈焰中抽出一柄半熔化的青铜剑胚，剑身上布满血管般的红色纹路。更骇人的是，那些纹路正在主动缠绕冯子安的手臂，如同活物般往皮肉里钻。
"铜心术不是驾驭金属。"冯子安的声音开始夹杂金属摩擦声，"是让青铜在你血肉里生根。"他突然将剑胚刺入自己胸膛，阿卢的惊叫声中，剑身竟像水银般融入老人身体，只在心口留下莲花状的青铜烙印。
铜炉轰然静止。阿卢瘫坐在地，发现睚眦兽钮不知何时己松口，自己掌心的伤口里却多了几丝游动的金线。
"二十年前我剖心取莲，才保住半条命。"冯子安扯开衣襟，心口的铜莲印记正在缓慢旋转，每片花瓣都是细小的齿轮。"现在该告诉你地下船厂的事了。"穿过铸铜炉后的密道，潮湿的空气中渐渐混入松脂与铜锈的气味。阿卢跟着冯子安在狭窄的甬道里前行，石壁上每隔十步就嵌着盏青铜鱼灯，灯焰竟是诡异的青白色。
"小心阶梯。"冯子安的乌木杖点在第七块地砖上，看似完整的石壁突然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螺旋阶梯。阿卢低头时瞥见师父的靴底有青铜色在蔓延——那些金属脉络像树根一样爬上了老人脚踝。
阶梯尽头豁然开朗。巨大的地下溶洞被改造成船坞，三十艘战船的龙骨在幽蓝火光中如同巨兽骨架。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洞顶——数百面铜镜组成复杂的阵列，将不知从何处引来的光线折射成虚假的日光，正照在中央那艘装配龙首炮的楼船上。
"这是…..."
"镜光阵。"张小刀的声音从阴影里冒出，少年拖着铜钩腿走来，钩尖在地面刮出细碎火花。"李老村长带人挖了三年，铜镜是去年从古墓里启出来的前朝遗物。"
阿卢突然明白为何铜鸢监视不到真正的造船进度。那些在江面船厂慢吞吞修补的旧船不过是幌子，南海人绝对想不到，主力战船早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溶洞里完成了大半。
"龙首炮还差最后的核心。"冯子安指向楼船甲板，那里架着三门泛着青光的铜炮，炮身上的鳞纹竟在微微开合。"需要活体铜心。"
阿卢胃部抽搐起来。他见过铜蜂舟的"活体核心"——那是个被青铜丝裹成茧的童男，胸口嵌着与铜莲相似的印记，每开一炮就会融化一分。
"我们不用人。"张小刀突然咧嘴一笑，铜钩咔哒一声弹开暗格，露出里面沉睡的青铜龟。"这是用铜甲尸残骸炼的'赝心'，李老村长说能顶三十发。"
溶洞深处突然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阿卢转头时，正看见三个工匠拖着一具不断挣扎的铜甲尸走向熔炉。那怪物上半身还保留着人形，腰部以下却己化作八条青铜蝎尾，其中三条己被斩断，断口滴落着黏液状的铜汁。
"今早从西侧暗河摸进来的探子。"冯子安冷笑，"南海人果然在找地下入口。"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青铜色的血沫。
阿卢刚要搀扶，溶洞突然剧烈震颤。顶部的铜镜阵列哗啦作响，几面镜子角度偏移，虚假的日光顿时在岩壁上照出狰狞的阴影——那分明是某种多足巨物的投影。
"铜鸢找到通风口了！"张小刀拖着残腿狂奔向控制铜镜的机关台。阿卢拔出匕首冲向暗河方向，却听见水声中夹杂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至少二十具铜甲尸正从水下爬上来，它们的胸口都嵌着与铜莲同源的莲花烙印。
冯子安擦掉嘴角铜血，突然撕开右袖。阿卢倒吸冷气——师父整条右臂己变成青铜，皮肤下可见齿轮与发条在运转。"记住，铜心术的代价是血肉。"老人将金属手臂插入龙首炮的填装口，"但有些仗，非打不可。"
炮身上的鳞纹全部张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铜针。阿卢的铜心印突然灼热发亮，他恍惚看见铜莲被锁在某个青铜密室，而她身后的阴影里，缓缓站起一个山岳般的巨大人形轮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