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的?”张枫的语气立刻变得夸张起来。
“胡说八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在用这种老掉牙的谣言来骗小孩?”
他一本正经地对晨晨说:“你的腿只是暂时‘掉线’了,我们这些工程师,就是来帮你重新‘连接’的。”
“等会儿麻醉师叔叔会让你舒舒服服睡一觉,等你睡醒了,一切就都搞定了。”
“真的吗?”晨晨半信半疑。
“当然是真的。”张枫的眼神无比真诚,“医生不骗人。”
“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等你好了,可以下地走路,可以跑,可以跳了。你得答应我两件事。”张枫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以后过马路,一定要看红绿灯,一定要走斑马线,好不好?”
晨晨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二,”张枫的表情更严肃了,“以后要多吃饭,多吃青菜和肉。”
“把自己养得壮壮的,长得高高的,比我还高!能不能做到?”
晨晨被他严肃又有点好笑的样子逗乐了,终于破涕为笑,重重地点头。
“能!”
“拉钩。”张枫伸出自己的小拇指。
晨晨也伸出自己的小手,两根手指,一大一小,就这么在无影灯下,勾在了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站在一旁的麻醉师适时地走了过来,声音同样温柔。
“好了小朋友,我们要准备睡觉了哦,你看这里,像不像一个太空面罩?”
“我们现在要扮演宇航员了。”
晨晨乖乖地戴上了麻醉面罩。
几秒钟后,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整个手术室,安静得只剩下仪器运作的滴滴声。
所有人都重新戴好口罩,眼神瞬间从温和变得锐利。
李天民一首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完了全程。
他的心,再一次被狠狠地触动了。
他有多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了?
李天民恍然大悟。
他错了。
错得离谱。
医生治的是病,但更是人。
李天民缓缓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转过头,看向己经站到手术台主刀位置的张枫。
“张枫。”
张枫正准备接过护士递来的电刀,听到李天民叫他,有些意外地回过头。
“李院,您吩咐。”
“谢谢你。”
李天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胡珂惊得手里的持针器差点掉在地上。
旁边负责清创的小李和小顾,更是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整个手术室的助手和护士,全都石化了。
什么情况?!
李院……在跟张枫道谢?
开什么国际玩笑!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在办公室里,张枫可是当着全科室人的面,把李院顶得下不来台啊!
那场面,火药味浓得几乎要爆炸。
所有人都以为,从今天起,张枫在骨外科的日子,绝对不好过了。
穿小鞋都是轻的,说不定很快就会被找个理由发配到哪个犄角旮旯的科室去。
可现在……
李天民,许州一院骨外科的副院长,一个在科室里说一不二。
向来以严厉和古板著称的老资格。
竟然,用这种近乎低头的语气,对一个年轻医生说“谢谢”?
这世界是疯了,还是他们出现幻听了?
张枫自己也懵了。
他完全没料到李天民会有这样的反应。
“李院,您……”
“准备手术吧。”
李天民没有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张枫一眼,然后迅速收回了所有的情绪。
转过身,戴上了专用的手术放大镜。
那一瞬间,他身上那种颓然和苍老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一个顶尖外科专家,独有的冷静、果决和强大气场。
“开始!”
一声令下,战斗正式打响。
“电刀。”李天民的声音清晰而稳定。
“小李,小顾,你们两个负责远端断肢,从创口边缘开始。”
“彻底清创,所有失活组织全部切除,不要有任何犹豫。”
“是!”
“清创完成后,立刻给我找出胫前动脉、静脉,还有腓深神经,用不同颜色的血管夹标记好。”
“修剪长度,血管神经的断端情况,给我一个精确到毫米的数据。”
“明白!”
“胡珂,你负责吸引器,保持术野清晰。”
“收到!”
命令一条条下达,精准而高效。
整个手术团队,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张枫。”李天民的目光,落在了晨晨那条连接着身体的,血肉模糊的断腿上。
“你我,负责近心端。”
“好。”张枫重重点头。
这是最关键,也是最复杂的一步。
他们不仅要在这里找到可以用来吻合的血管和神经。
还要为之后移植腓骨,重建血运,做好所有的准备工作。
“生理盐水,持续冲洗!”
两名护士立刻上前,各自拎起一袋足足有三千毫升的无菌生理盐水,挂在输液架上。
透明的液体顺着管道,冲刷着那条己经与身体分离的左小腿。
这是一个极其枯燥,却又至关重要到极点的步骤。
断肢再植,清创是第一关,也是决定手术成败的基础。
任何一点微小的污染物残留,都可能在术后引发致命的感染。
到那时,别说保住腿,连孩子的命都可能搭进去。
胡珂、小李、小顾,三个人戴着手套,拿着镊子和软毛刷。
他们的动作轻柔到了极致,一点点地掀开破损的肌肉组织,用盐水反复冲洗深处的缝隙。
一块块混杂着油污的破碎组织被切除。
一根根嵌入肌肉的细小纤维被挑出。
整个过程,安静得只能听见吸引器工作的嗡嗡声,还有生理盐水冲刷时发出的“哗哗”声。
张枫和李天民则负责处理连接在晨晨身体上的近心端。
这里的处理,难度更大。
因为这里还连接着孩子的身体,每一次操作,都要考虑到对全身的影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手术室墙上的时钟,时针慢吞吞地爬着。
一个小时。
一个半小时。
足足两个小时后,清创工作才算初步完成。
那条原本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断肢,此刻己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虽然依旧可怖,但至少,己经能清晰地分辨出肌肉、筋膜和断裂的骨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