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
暗红色的厚重木桌在灯光下的照耀下油光可鉴。
袁老爷子把刚洗完澡的袁凛叫了进来,两人面对面落座,两双极度相似的眼睛对视着。
袁老爷子今年七十岁,经年累月地风吹日晒让他脸上的皮肤比常人更粗糙,脸上的皱纹不断蚕食这张周正的脸。
眼周的肌肤因衰老而下垂,可眼神依旧犀利,退下来后修身养性的生活并没有将他眼里杀气洗去,只是掩藏得更深了。
可此刻他眼里没有对外的锐利,只有对家人的柔软,是对孙子的喜爱,他带着笑意称赞道:“你这个媳妇儿娶得不错。”
话音刚落,袁凛就骄傲地接了句:“那当然。”
袁老爷子笑笑,端起杯子喝了口热茶,继续说道:“尽管没见过我这个老头子,但是在有了墩墩后会寄墩墩的照片,还会写一些家常的信寄来,以解我这个老头子的挂念之忧。
隔着一个辈分,还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很有心。”
袁凛微抬着下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袁老爷子这时就有点看不过去,有了对比的对象后,对袁凛就有点嫌弃,他阴阳怪气道:“孙媳妇都知道我老头子想看什么,怎么我的孙子三十年了都没想到过呢?”
不用问他都知道是宋千安的主意,这小子就不可能想过拍什么照片,更别说写信了。
袁凛摸摸鼻子:“我媳妇儿做的就等于是我做的,我们夫妻一体。”
心里腹诽爷爷怎么变得这么矫情了?
袁老爷子冷哼一声,没跟他计较,想到他受伤的事,关心道:“你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影响。爷爷你呢?腿怎么样?”
袁凛知道袁老爷子这一辈退休后的人身体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大多数是腿部不舒服和内里虚。
“就那样,我这只是轻微的,调养了这么多年早就不影响了,用拐杖只是做个样子。”
老年人的身体总会有点问题的,袁老爷子想得开,没在这个话题多说,转而跟他说起正事。
“我估摸着你这个位置也快要动了,你想不想调到京市来?”
袁凛眉头一皱,反问道:“我不能凭自己调到京市?”
袁老爷子心里格外喜欢和看重这个孙子,袁凛性格跟他很像,年少轻狂,敢想敢干,就这副清高的模样他不喜欢,不知道随了谁了。
什么靠自己,有力就要借力,这也是靠自己的本事。
且袁凛靠的就是自己的真本事,如果是个草包有什么关系都没用,升上去了别人照样不服,工作就不好开展。
袁老爷子嫌弃地反问道:“怎么样才是靠你自己?”
袁凛追问道:“我的军功和资历不够调过来吗?”
袁凛不是迂腐的人,他会借用外界的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可如果是因为军功这种硬性问题无法调到京市,他真到了京市也很难走下一步,所以他想知道,他现在究竟符不符合。
袁老爷子深深看了他三秒,理解了他的想法,哼笑道:“肯定足够。”
袁凛这才满意点头,若有所思:“如果能调到京市,也不错。”
袁老爷子眼底划过一抹笑意,他戏谑道:“哦?怎么个不错法?”
往常他总是端着无所谓的态度,绝对的自信和底气支撑着他认为到哪里任命都一样,怎么现在觉得京市好了?
袁凛轻咳一声:“京市力量更强嘛,发展也更好。”
袁老爷子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孑然一身的人和成家有了孩子的人,有了明显的差别,袁凛可能自己没察觉到,可袁老爷子了解他。
窗外是星罗棋布的盏盏明灯,京市的繁华不必用词语表达,生活中的细节处处可以体现。
看着沐浴在暖光中的袁凛,袁老爷子的心里话脱口而出:“你比你爸优秀。”
袁凛眼里顿时出现不满的情绪,他嫌弃道:“跟他比什么?比他优秀又不是啥光荣的事儿。”
“呵呵呵,好,不跟他比。”
气氛静谧了一瞬,温情流失,袁老爷子轻叹一声,还是将话说了出来:“我并不是为他说话,毕竟你妈确实吃了很多苦,而且人己经走了,我更不可能踩着她夸奖你爸。”
“可是袁凛,你要自己原谅过去,或者说放下过去。凭心而论,当年的环境谁都不容易,你妈在乡下受罪,可你爸被放到了战场上,他也是九死一生回来的。”
袁凛对袁立江有恨,而且两个人无法共处,袁立江尽管困难,可那几年忘记了他们母子俩是事实,稳定下来了后倒是想起他们了,可有什么用?他己经顺着所谓的抵制包办婚姻的潮流,和另一个女人成立家庭。
这件事在他看来就是压死他妈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就病弱的身体变得更差了,离婚的女人加上被抛弃的女人,这两样就足够被周围的人嘲笑挤兑,没到一年,她就去了。
就这一点,袁凛就永远无法原谅他。
虽然袁母临终前让他不要恨袁立江······
“他是你爸,你们之间血脉相连,你不要恨他,好好跟他相处。是妈对不起你,让你跟着我受苦受难,等你爷爷回来,他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乖孩子······”
袁凛抽回思绪,懒懒地盯着书桌上泛黄的纸张,上面的字体逐渐扭曲变形,他声音平静:
“那怎么了?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好汉多了去了,凭着这一点就能成为免死金牌?”
“当然不是,你爸做得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是我没有教好他。可是你妈是个性子很好的女人,她恨你爸吗?她希望你现在这样吗?”
袁老爷子当年凭借着不怕死的胆量从一个山沟里的小子一路拼到现在的地位,他的一生是足够辉煌耀眼的。
可他老了老了也知道,以前的孩子受了很多委屈,等他把袁凛接回来的时候,那些委屈己经铸就,他也无力改变。
袁凛沉默不语,也许她是不恨的,可是袁凛不愿意原谅,即使他们是母子,他们也无法代替对方原谅谁。
想到这里,脑海里突然闪过了宋千安的脸,他垂下眸,神色莫辨。
“和您没关系,路是自己走的,他要是不听您的,您按头也没用。”袁凛淡淡道,身体往后靠,抬起腿搭在膝盖上,姿态散漫。
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用不是?
袁凛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谁对他好他很清楚。
袁老爷子瞧他的样子,心里惆怅,却也没办法。
于情于理,袁凛明面上没错过什么,不亲近,不打不骂,只当没这个人,当远房亲戚走动,谁也不能说他错。
袁老爷子脸上浮现出烦意,袁立江是他儿子,和袁凛的关系处成这样,他看着闹心。
没用的东西。
“也罢,我老了,管不了你们的事了,怎么说你们也是父子,这层血脉关系是无论如何也去不掉的,我就不操心了。”
袁凛知道袁老爷子话里的意思,他装作不懂,随意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书本胡乱翻页。
早些年的袁老爷子对袁立江也不满,半是放弃的状态,心力和资源都放在袁凛身上。
可能是现在老了,人老了就容易心软,重情。
袁老爷子看他小动作多了起来,知道这是不想再谈了,便也止住了话题。
星光点点,夜风微凉,京市的夜晚竟也一样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