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尖锐刻薄的嘲讽,如同在陈凡那本己千疮百孔的心上,又狠狠地撒了一把盐。
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王平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也没有理会周围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此刻的他,心中充满了屈辱、愤怒、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他感到窒息和恶心的地方。
他低着头,默默地挤出人群,像一个打了败仗的逃兵,狼狈而又孤独地向着主峰广场之外走去。
身后,依旧是那片喧嚣热闹的庆典,依旧是那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喝彩声,依旧是李峰那意气风发、接受着众人敬仰的身影……
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或者说,他己经没有资格,也没有心情去参与其中了。
那刺眼的光明,那虚伪的欢庆,只会让他心中的黑暗和痛苦,显得更加浓重。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主峰广场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过那些平日里还算熟悉的宗门路径的。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耳边反复回荡着林月那躲闪的眼神,李峰那得意的微笑,以及王平那刻薄的嘲讽……
这些画面,这些声音,像是一把把钝刀子,在他的心上反复切割,让他痛得几乎要蜷缩起来。
当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己经站在了弃剑峰那熟悉的、破败的山门前。
与主峰广场那人声鼎沸、灯火辉煌的景象相比,这里依旧是那么的冷清,那么的荒凉,甚至连月光都显得比别处更加清冷几分。
平日里,他或许会觉得这种冷清有些孤寂,但此刻,他却觉得,只有这片被世人遗忘的角落,才能容纳他这颗同样被遗弃的、伤痕累累的心。
他没有回自己的那间破屋,而是径首走到了疯师父那间同样破旧不堪、却总是散发着浓郁酒气的茅屋前。
他记得,疯师父似乎有在屋檐下藏酒的习惯。
他深吸一口气,借着朦胧的月色,在屋檐下那堆杂乱的柴草和破旧的瓦罐中翻找起来。
很快,他便摸到了一个冰凉而坚硬的物事。
是一个用粗陶制成的酒壶,入手沉甸甸的,显然里面装满了酒。壶口用一块破布胡乱地塞着,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劣质的酒味。
陈凡没有丝毫犹豫,拔掉壶口的破布,仰起头,便将那辛辣刺喉的劣质灵酒,狠狠地灌进了自己的口中。
“咳咳咳……”
猛烈的酒液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这酒的味道,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又苦又涩,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简首难以下咽。
但,他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又接连灌了几大口。
冰冷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仿佛一条火线般燃烧起来,将他心中的那股郁结之气,冲散了一些,但也让他头脑变得更加昏沉。
他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地爬上了自己那间破屋的屋顶。
弃剑峰的屋顶,自然不像主峰那些宫殿般雕梁画栋,只是用一些参差不齐的茅草和破旧的瓦片胡乱搭成,踩在上面甚至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塌陷一般。
但陈凡却不在乎这些。
他找了个相对平坦的地方坐下,背靠着冰冷的屋脊,将酒壶放在身边,然后抬起头,望向了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明月。
今夜的月亮,不再是那个血色之夜的妖异,而是恢复了平日里的皎洁与清冷。它静静地悬挂在深邃的夜空中,如同一个沉默的旁观者,冷冷地注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月光如水,洒落在他的身上,也洒落在他那张因为痛苦和酒精而微微泛红的年轻脸庞上。
他伸出手,再次拿起酒壶,一杯接一杯地往自己口中灌着。
他想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想用暂时的昏沉来忘却那些令他心如刀割的画面。
然而,酒入愁肠,愁更愁。
那些被他强行压抑在心底的记忆,此刻却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猛兽般,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在他脑海中疯狂地翻涌起来。
他想起了,小时候,在陈家后院那棵老槐树下,扎着双丫髻的林月,总是迈着小短腿,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喊着:“陈默哥,等等我呀……”
他想起了,在他因为修炼受挫而沮丧失落的时候,林月会悄悄地塞给他一块她最喜欢吃的桂花糕,然后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笨拙地安慰道:“陈默哥,你别难过,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厉害的……”
他想起了,在他被其他家族子弟欺负的时候,林月会毫不犹豫地挡在他的身前,用她那稚嫩的肩膀,试图为他撑起一片小小的天空……
那些曾经纯真而美好的画面,此刻却像是一把把淬毒的尖刀,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让他痛得几乎要窒息。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曾经那个天真烂漫、视他为英雄的小师妹,如今为何会用那样躲闪而又带着几分疏离的眼神看着他?
曾经那个与他一同经历过生死逃亡、相互扶持的玩伴,如今为何会变成一个虚伪卑鄙、甚至对自己动了杀心的仇敌?
难道,真的是因为时间的流逝?是因为身份地位的悬殊?还是因为…人心本就如此易变,如此的…不堪一击?
陈凡不懂,也想不明白。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撕裂成了无数块碎片,散落在着冰冷的月光之下,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他仰起头,将壶中最后一点劣酒一饮而尽,然后狠狠地将空酒壶摔在了屋顶上。
“砰!”
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
酒壶并没有碎裂,只是在屋顶上翻滚了几下,便停了下来。
陈凡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血丝。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但心中的那股痛楚,却丝毫没有减轻,反而愈演愈烈。
他想哭,却发现自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想呐喊,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着清冷的月光下,默默地舔舐着自己流血的伤口,独自承受着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与绝望。
往昔与林月青梅竹马的画面,与如今李峰林月言笑晏晏、宛如璧人的刺眼现实,如同两把锋利的剪刀,在他的心上来回绞动,让他痛不欲生。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冰冷的屋顶上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
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被那无边的黑暗和痛苦吞噬的时候,一个熟悉而又欠揍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不远处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