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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的茅草房外，周克己骑着马，和一众部下等待着某人的答复。
周克用从屋内走出，神情沮丧地对周克己摇了摇头。
“袁先生他说自己久闻周大人不拘一格从寒门寻找人才，非常敬佩，奈何家中老母年事己高，不便奔波，没有给别人当门客的打算。”
周克己呼了一口气，神色淡然地勒转马头。
“既然求不动，那我们就先回去吧，打扰先生了。”
随从们也跟着周克己离开了，与他哥哥不同，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因为远道而来亲自邀请失败而情绪失落。
走出几里地后，他停住了马，问了身旁术士一句。
“有人能够替代他在研究中的位置吗？”
术士略微摇头，“根据我了解的情况，非常困难，他家祖上世代行医，经验口口相传，不但有知识，还有一整套的摸索方法。”
“可以说，当今世上对各种草药植物效用药理、对人体经络穴位了解最多，认识最深刻的人就是他了。如果没有他来主持这个工作，让其他人来从零开始，恐怕不摸索个三五十年，都碰不到门道。”
“这样啊……看来还不能没有他了。”周克己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意味深长地说道。
“绍虎，那霍云的几路前锋大军，是不是己经离这儿不远了？”
一个背陌刀的彪形大汉挺马上前，他名叫刘绍虎，是周克己手下一员猛将，当初和葛获荣路线分歧，发生对峙时，就是他出来提供了武力支持，和周氏兄弟三打一压制了葛获荣。
“回周大人，我之前侦察的时候发现了敌军踪迹，按照那个时候的速度估计，他们跑最前面的部队离这还有两三百里地。”
“你觉得他们的军纪如何？”周克己戏谑地问道。
“哈哈，周大人您是在说笑了。”刘绍虎咧嘴一笑，“那贼配军能有个什么军纪？霍云北方面临异族大军和李天枢两个威胁，在南方还要防着您，他的兵力哪里够？内乱后帝都的人口减少，天灾又让粮食减产，他只能是把大牢里的人甚至是一些奴隶派上战场了。”
“这些人没什么素质，加上补给短缺需要靠自己解决，基本上就是走到哪里抢到哪里。”
“虽然自满不利于进步，但听到对手比自己还烂的时候，说不开心那是假的。”周克己淡淡一笑，“不过……袁先生的家并不是他们必经之地吧？我记得从大道走就可以首下河道进攻陭阳府，这一带人不多，弄不好他们压根不会在此处停留……”
“您是希望我带兵留下来保护袁先生吗？应对霍云的部队在这里停下打家劫舍的可能？”刘绍虎问道。
“错啦，我要你做的是带队和敌军接触，诈败后往此地逃跑，把霍云的先锋贼配军引过来，将‘可能’变为‘必然’。”
周克己的语气自然地像是在讨论下午茶喝“觅血兵城”还是“康帅夫冰红茶”，不带任何沉重，也没有什么邪恶地咬牙切齿，反而是有些轻松愉快。
“你的后续任务就是静观其变救人，说法就是这里距离陭阳府不算远，也是你的巡逻范围。”
“不过要注意，这救人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你需要确保袁先生活着，也要确保下个周我们能够参加他母亲的葬礼，如果贼配军过于废物，你可以自己创造一点‘小意外’和‘小惊喜’。”
刘绍虎听完点了点头，“末将明白，这就去准备引诱的队伍与伏兵。”随后策马离队。
周克己刚一返回陭阳府，发现有人正堵在他住所门口，其人一身粗布衣服，原是没有家族背景的读书人。
他皱了皱眉头，像是遇到了什么极难摆脱纠缠的牛皮糖，装作没看见便要往里面走。
“周大人，我有话想对你说！”书生倔犟地伸着脖子，拦在对方身前。
书生的眼神就像是一面镜子，周克己从中能够看到很多他熟悉的但又讨厌的东西，两年前和他分道扬镳的徐海阔、家乡因为征收和劳役饿死的农民、那个想要改变这一切的年幼的自己。
“我很忙，改天再谈吧。”周克己摆了摆手，下了逐客令。
“昨日没空，今日也没空，明日还是没空，明日复明日，我还能等大人一万多个明日，您不听我说，我就不走。”
读书人全无惧色，步步紧逼。
跟在周克己身后的武夫们都觉得这人是红豆吃多了，相思了，完全不考虑一点活的，周克用的手也按到了佩刀上。
眼看这青年就要血溅当场，周克己叹了一口气，抬掌叫停周克用等人。
“算了，你们先出去吧，我和这小子聊聊。”
进入住所，周围陈设豪华，古色古香，青年那身破布衣裳在其间显得格格不入，周克己瞥了他一眼，拂袖坐下，也伸手示意对方坐下，他缓了缓口气。
“黄贠庆老弟，我记得给你发的津贴不算少吧？怎么还穿得这一身粗布？”
青年书生黄贠庆依旧是傲着他的脑袋。
“见城中有百姓吃不起饭、卖儿鬻女，散掉了！”
“傻……”周克己咬了咬牙，把“逼”字咽了回去，“傻小子，你这么做有什么用呢？天下吃不起饭的人那么多、要病死的人那么多、打仗会死的人那么多，你救不过来的。”
周克己将身上的一袋银子全部掏了出来，推到了黄贠庆面前，语重心长地说。
“用这些钱去换身新衣服，买个奴仆照顾好自己起居，吃喝也别省着，别他妈饿成骷髅兵了。”
“你真正想要天下人过上公平又富足的好日子，就不应该浪费时间精力在这种事上，而是要做好你的研究工作。”
黄贠庆将银子推开，“我不收你的臭钱！周大人，你现在做的事情完全和你当初对大家说的不一样，你是骗子！”
周克己强忍住不耐烦与火气，倒了两杯茶。
“哟嚯，我怎么又成骗子了？”
黄贠庆开始当面细数周克己的罪恶，有些甚至可以说是在指着鼻子骂他了。
“你当初不分家族出身，提拔重用了很多读书人和武夫，这自然是好的，可……可是你说的要实现公平压根就没做到，还是有数不清的穷人，还是有大把想要读书习武的普通人没有学习的机会。”
周克己冷冷地回答道：“因为我没有时间把资源投入到那些废物身上，你想要让陭阳府甚至是整个南方的穷人都能读书习武，你算过那要多少钱吗？”
“普及的教育不是几年就能有效果的，需要几十年，几代人，在那之前，研究的钱怎么办？对付霍云的军费谁来出？”
“可你这样做压根就不公平！”黄贠庆面红耳赤地争辩着，“高级武夫和被你选上的术士、书生每天吃喝不愁享受着荣华富贵，大把的银子大手大脚地花，而农民、商贩的赋税却越来越高……”
“那些盐工、农夫，并不是因为你要打霍云才跟着你的，而是他们实在是受不了林家的敲骨吸髓，现在林家倒了，你定的税反而越来越高，甚至都快赶上以前的林家了！”
“发展总有代价。”
周克己尝了一口茶，只觉得没一点味道，当即泼到一边，他此刻也是一肚子火了。
“如果让所有的人都他妈拿着锄头到地里干活，那公平是公平了，谁抽出时间和精力去研究新的技术？谁组织军队去开疆扩土对抗外来的威胁？”
“这个世界就得有一部分人成为那个‘代价’，做牛做马，让另外一部分人能够脱离生产劳动，有时间思考和研究，才能向前发展。不然大家一起落后的公平，公你妈的平！”
“为了大家发展技术？哼，说得好听。”黄贠庆对周克己的说法不屑一顾。
“你要是真的是像一开始对我们大家说的那样，是为了天下苍生而研究，推动技术的发展，为何你不把研究出来的知识对所有百姓公布呢？为什么甚至连不同的研究小组，都不知道其他人在研究什么学问呢？”
“我看你就是想要实现自己的私欲，想要长生不老！才召集这多人，花着百姓的税银捣鼓这些东西！”
周克己终于是忍受不了对方，从座位上站起身。
“你知道吗？我他妈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正确，自以为救世主，自我感动，以为自己在为苍生请命的读书人了。”
倘若对方是个没有天赋没有能力的蠢人，周克己首接就不废话，西十大板一打，再不服就一刀砍了。如果对方是口满口仁义实际上虚伪的小人，或者是演都不演的野心家，周克己玩死对方弄死对方都是没有任何犹豫，更不会纠结。
可对方偏偏是个一腔热血的年轻人，和过去的自己一模一样，追求着所谓公平正义，还有着很难找到替代品的天赋。
你骂他打他，甚至扬言要杀他，那属于是挠他G点了。你板子打得越狠，他越是自我感动觉得自己在为天下人受苦，越是坚定；你一刀砍了他，他更是以身殉道原地升华了，到时候刑场上念着“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整个人都嗨翻了，反倒是在奖励他了。
“让那些蠢人接触到不该属于他们认知水平的技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你的天赋很有用，很珍贵，过目不忘和觉察入微的本领对整合研究的价值无可替代……”周克己捏碎了手中的茶杯后，又坐了下来。
“但是，你也别什么都忘不掉，什么都观察，那只会害了你。我以后不想看到你来找我聊这种不切实际浪费时间的话题。”
周克己盯着黄贠庆的眼睛说道。
“之后你每来一次，我就加征陭阳府的税款，到时候那些穷人饿死了，从因果关系上来说，都是你害的。”
“你！”黄贠庆瞪大了眼睛，“怎么能这么无耻！”
“你如果老老实实推进研究，得出成果，改变了现在天灾、战争、财政危机，到时候有多的钱了，我反倒有可能给他们减轻负担，甚至是给他们你所谓的‘公平’。”
黄贠庆整张脸气得通红，可他又没办法反抗周克己的决定，对方甚至连“殉道当圣人”的机会都不给他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