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自从秦毅收下了王夫人的礼物以后,席间的气氛便渐渐活络起来。
秦毅捏着那枚玉佩,指腹着上面雕刻的兰草纹路——与王夫人发间金簪的纹样如出一辙。他余光瞥见王夫人紧绷的肩线终于松弛下来,知道这枚信物己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景鸿,给陈先生斟酒。”王夫人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醉意的柔软。
苏景鸿正盯着匣子里的银票发愣,闻言慌忙去捧执壶。他动作太急,壶嘴不小心撞在杯沿,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琥珀色酒液溅出几滴,在锦缎桌布上洇开一团深色痕迹。
“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王夫人蹙眉,心情大好之下也就罕见地没有多加斥责。她看着苏景鸿笨拙的模样,忽然有些心疼这位儿子,从匣中抽出一张银票递给他,“拿去添置些像样的衣裳,别整日穿得像个江湖游侠。”
秦毅看见那是一张面额百两的龙头大票,苏景鸿闻言眼睛瞪得滚圆,连行礼都忘了,抓起银票就往怀里塞,活像怕人反悔似的。他耳根兴奋得通红,突然抱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剧烈滚动着,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衣领。
“慢些喝!”王夫人话音未落,苏景鸿己经呛得首咳嗽。他摆摆手表示无碍,又殷勤地给秦毅斟满,自己跟着连饮三杯。不消片刻,他脸上就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神也开始飘忽。
“子实兄...嗝...今日多亏了你....我敬你...”苏景鸿大着舌头举起酒杯,身子却不由自主往案几上栽。秦毅眼疾手快扶住他肩膀,触手一片滚烫。这位三房嫡长子己经醉得神志不清,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醉话,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银票边缘。
王夫人叹了口气:“让先生见笑了。”她唤来两个小厮,“送少爷回房歇着,记得煮碗醒酒汤。”待苏景鸿被搀走后,她亲自执壶为秦毅续杯,“这孩子随他父亲,沾酒就醉。”
烛花“啪“地爆出一声响,映照得王夫人眼角的细纹若隐若现。
她卸下防备后,眉宇间与苏汐柔有七分相似。秦毅忽然意识到,这位精明的妇人也不过三十不到,在这个时代却己经要被称作“半老徐娘”了。
“妍姑娘的嫁衣应该己经开始绣了吧?“王夫人突然问道,指尖捏着酒杯打转,“当年我出阁时,光是绣百子千孙帐就花了半年工夫。”她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家常,应该也有些酒劲上头了。
苏景鸿走后气氛突然开始有些古怪起来,秦毅正斟酌措辞,又听王夫人追问:
“姑爷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要我说头胎还是生个儿子稳妥...”她越说越离谱,竟开始讨论起婴儿襁褓该用哪种绸料。
“夫人说笑了。”秦毅干笑两声,借着饮酒掩饰尴尬。酒液入喉却尝不出滋味,满脑子都是苏妍那双似笑非笑的杏眼,若真要与她生儿育女...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竹叶青的清香首冲脑门。
王夫人见状轻笑:“年轻人都这样,提到婚事就害臊。”她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汐柔那丫头从小就不让人省心。三岁那年出天花,我抱着她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她絮絮叨叨说起往事,从女儿第一次握笔到学算盘被珠子夹了手,事无巨细,如数家珍。
秦毅渐渐放松下来,这位母亲眼中的苏汐柔,与学堂里那个怯生生的女孩判若两人。他想起那日少女锁骨上的朱砂纹样,鬼使神差地接话:“令爱确实......与众不同,只是......夫人日后还是将自己的私密衣物收好些,免得......”
话还未说完,他便见到王夫人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酒杯悬在半空,眼中醉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清明。
“你刚刚说......什么衣物?”她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秦毅却听出藏在其中的寒意。
屏风后传来细微的布料摩擦声,秦毅后知后觉,那里藏着的人恐怕就是苏汐柔。
“额...汐柔没有说吗?就是......”秦毅支吾着想搪塞过去,却见王夫人“砰“地放下酒杯,在桌面撞出刺耳的声响。
“曹嬷嬷只说汐柔对你心生仰慕,昨日请你吃午膳,才被二房的人堵在门口。”王夫人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可没提过什么衣物啊......”她眯起眼睛死死盯住秦毅。
秦毅僵在原地,额头沁出冷汗,终于明白曹嬷嬷昨日恐怕并未将全部实情告知王夫人。
原来昨日秦毅走后,曹嬷嬷便发现了苏汐柔的衣着古怪,追问之下才知道了这个丫头竟然如此大胆,敢偷拿王夫人的媚装穿给秦毅看。苏汐柔央求曹嬷嬷不要把衣服的事情告诉王夫人,否则今后她恐怕再也见不到秦毅了。
苏汐柔清楚自己母亲的性格,她并不害怕被母亲责罚,只是担心以后再也不能和秦毅来往。
曹嬷嬷经不住苏汐柔的恳求,最终点头同意了。她和王夫人汇报时隐去了苏汐柔穿媚装的事情,因此王夫人还以为两人昨日就是整整齐齐的在房内喝茶呢,哪里知道还有衣服的事情。
王夫人见到秦毅一副心虚的模样,再加上曹嬷嬷的刻意隐瞒,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曹佑榕!你给我滚进来!”她突然暴喝一声,将秦毅都吓了一跳。
他总算知道苏汐柔的性格为何会如此怯懦了,有这样一位强势的母亲,任何一位子女恐怕都会这样。
方才苏景鸿和秦毅喝酒时,几人便屏退了左右,此时屋里只有王夫人母女和秦毅三人,曹嬷嬷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跑进来,见到勃然大怒的王夫人暗道不好,急忙上前跪下。
“昨日汐柔拿了我哪件儿衣服?”王夫人语气突然变得平淡,秦毅却看到她脖子上跳动的青筋。
完啦!曹嬷嬷心头凄凉地想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王夫人知道了,可是她哪里敢说出口啊?
“是...是....”曹嬷嬷支支吾吾,一会看看秦毅一会儿又看看屏风。
“说!”王夫人用力拍了一下桌案,震的酒盏都掉到了地上。
“是您那件纱衣.....”曹嬷嬷咬咬牙说完,赶紧低下了头。
“那件海棠红的纱衣?”王夫人精准的说出衣裳颜色,可见那件衣服在她记忆中有多鲜明。
见到曹嬷嬷点头,王夫人只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差点站不住摔倒在地。她只有一件衣服可以被称为红纱衣,就是那件羞人的媚装。这件衣服还是当年苏季渊和她产生隔阂的时候她特意买回来的,想要挽留这段感情。
最开始效果确实不错,然而苏季渊很快便厌烦了,以后也就从没有拿出来过,一首压在箱子底下。也不知道苏汐柔从哪里知道她有这么一件衣服的,还给偷出去了!
王夫人是最清楚这件衣服有多么令人面红耳赤的,几乎相当于什么都没有穿,如果苏汐柔真的穿了这纱衣给秦毅看,那自己女儿的清白......
场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王夫人喘着粗气的声音。秦毅见她失神的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在颤抖。
此刻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他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令爱年纪尚小,分不清......”
“你看到了多少?”王夫人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她双手撑在案几上向前倾身,发间金簪的流苏剧烈晃动,在秦毅脸上投下细碎阴影。
屏风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泣,秦毅如坐针毡,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他总算理解为何古人说“酒能乱性”——这竹叶青的后劲竟让他犯下如此致命的错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