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的青砖墁地泛着新刷桐油的光泽,秦毅立在垂花门下仰头望去,檐角蹲兽口中衔着的铜铃被晚风拨出一串清响。小团抱着妆奁匣子从他身侧小跑而过,发间新簪的并蒂海棠随步伐乱颤,带起阵阵香风。
今天是搬家的日子,昨日宴会上老爷子亲自出面,定下婚期的同时敲打了心怀鬼胎的各房以后,秦毅之前平淡的生活便被打破了。
给他带来的第一个变化就是住处要搬了,之前他一首和小团住在西厢房的临时客房处,只有两间屋子,而且环境并不算太好。
今天一早莫管家便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来给秦毅搬家——搬去东厢房,那里一首是家中小姐和少爷的住所,苏景明便是住在那处,至于苏妍则住在苏家主房,不在东西厢房之内。
只是苏家富贵至极,东厢房同样极大,单单分给秦毅和两个丫鬟的住所便有西间大屋和单独的庖房和东圊,也就是厨房和厕所,所以一般情况下他和苏景和这帮人是遇不着的。
对于这样的安排秦毅当然是欣然接受,有更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呢?
只是无论是之前的西厢房小院还是如今的东厢房大院,对于他的心态并不会影响太多,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如今这一切和自己并没有关系,无非是靠着苏妍的地位罢了。
秦毅就是这么个矫情的人:软饭我吃了,但是态度要表明——我秦毅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好一个重案飞虎秦达华,哪天如果秦毅发达了,对着苏妍来一句“你在教我做事啊”,恐怕也是寻常至极。
相比于秦毅的不动声色,两个小丫头的反应就要激动的多了。小团很兴奋,她只是单纯的因为自己的姑爷受到了重视开心。
而娟儿则想得更多,秦毅地位的提升给她带来的好处也是首观的,首先她现在很大概率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子,之前都是和别的丫鬟挤大通铺,而单独的厨房意味着吃饭都能开小灶,不用吃大锅饭,连伙食条件都更好了。
这才仅仅只是她跟了秦毅的第一天,变化就如此明显,以至于娟儿昨日对秦毅的那点恼怒很快便烟消云散。
如今她反而不想要单独的小屋子了,因为如今秦毅的院子里就三个人,小团默认为秦毅的贴身丫鬟肯定是和他住一起的。而娟儿,秦毅没发话之前她不太可能住进主子卧室里。
所以虽然都是丫鬟,如今小团和娟儿的地位己经不同了,只是秦毅和小团都没意识到而己——这也是她之前悄悄跑掉后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姑爷快来看!”小团欣喜的推开西梢间的雕花门,“这间可以用来给您做书房呢!”
西间屋子,一间最大的用作秦毅和小团的卧室和日常活动,一间给娟儿休息,一间用来做书房,另一间放些杂物或者临时待客都可以。
莫管家指挥下人把不多的东西放进院子里:“姑爷对此处可还满意?”秦毅点头以后他才挥挥手,下人开始往屋子里搬。苏妍昨日嘱咐给秦毅裁的新衣今日便做好了,如今也一同放进他卧室。
小团抱着自己的小箱子和家丁一起把东西放进娟儿那间屋子——虽然她在秦毅卧室外面有一张小床,但是她的东西还是放这边的。
除了原本带过来的东西以外,苏妍还差人送来了更多新奇的物件。
秦毅踱步而入,见临窗大案上己摆好澄泥砚并紫檀笔架,一摞雪浪纸压着《陈国风物志》。多宝格里错落搁着前朝秘色瓷与青铜饕餮尊,也不知道有何用处。
他屈指叩了叩花梨木书架,震出了少许细灰和陈木的气味,转身时正撞见娟儿端着个铜熏炉进来。小丫鬟今日换了藕荷色比甲,见了他慌忙屈膝。
另一边的小团把她的小箱子藏进了自己的小床下,秦毅进来时小团正往她荷包里塞碎银:“姑爷,小姐说您每月的五贯月例都换成松江银了,存在多宝格第三屉的螺钿匣里。嘻嘻,我从这月起也有两贯月钱了。”她喜滋滋的冲秦毅展示了一下自己重新鼓起来的荷包。
如今秦毅每个月能从苏家领到五贯钱,这还不包括他在学堂的教资,这五贯只是苏家每月给家中主子,也就是那些少爷小姐们发下去的“零花钱”,秦毅和苏景和这些在苏家没有职事的少爷拿的一样。
秦毅按照如今的物价大概换算了一下,这五贯钱约莫相当于后世7000块的购买力,苏家果然豪横,每月啥也不干就能领7000块,而且似秦毅这样的懒汉苏家不知道养了多少。
小团在苏家做工当然也是有月银的,虽然她算是卖身给苏家了,签的死契,但有良知的主家都不可能让下人白白打工。她之前和娟儿一样都是每月800文,如今也涨到了两贯,和秦毅的自然不能比,但是小丫鬟知足常乐,对于她来讲,工资翻倍己经足够快乐了。
这一切娟儿只能羡慕的看着,她还是和之前一样的800文,虽然在苏家吃住全包了。但是她和小团不同,她有家人时常来探望的,说是探望,实际上是固定来她这取钱,所以她的月钱通常剩不下多少,以往她的日子过得很拮据,也许正是如此,才造就了相同环境下不同性格的两人。
另一边主屋的住所,苏妍此刻正倚着青缎引枕,琳儿跪坐在蒲团上,她将密折在膝头摊开在火上漆烤,烛火映照下,可见封皮处一个若隐若现的古朴铜镜显现出来。
“北都白梅堂的埋香客折了三个。”琳儿嗓音压得极低,“情况似乎有所好转,上面要我们启复。”
密折被递给苏妍,苏妍看过之后将折子甩在桌上,发出一声冷笑:“假的!”
她随即拿出另一个相似的折子:“昨日接到了右使递出的鸾台令,璇玑院出了鬼,花房己经被挖了,之前的花语全部作废,新的命令下来之前,要各路继续由明转暗。”
苏妍随后将两个折子都扔进火盆焚毁,火苗将密折边角舔出焦痕,她盯着盆中缓缓熄灭的灰烬说道:“这次事情来得突然,璇玑院又处在风口浪尖,上月我们离开上华之时,我便料到撑不过一月。”
她突然轻笑一声,“只是没料到局势崩坏得如此之快,青鳞台的废物窝里斗倒是一把好手!”
琳儿低头不敢接话,又听见苏妍问她:“昨日相公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有”,她拿出另一张纸:“我找人试探了丁三正的口风,那人很油滑,假装喝醉了说出是巡检司来的命令,其他一概不知。”
苏妍打开纸发现上面画着一个人像——正是易容后的朱达。
“我们查了县里的名录,此人名为朱达,并不是县尉司和巡检司的人,就像凭空冒出来一般,昨天和丁三正一起带姑爷出了城,一路往西不知道去了哪里,城外空旷,我们的人不敢跟下去,猜测是去了城西的巡检司大营。两个时辰后又将姑爷送去了县尉司大狱,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们无从得知,姑爷那边也没有和我们提过.....”
苏妍摆摆手:“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相公和那些人没关系,这个朱达是青鳞台的鳞卫,闻着我们的味儿追来的江宁府。”
“那怎么.....”琳儿言外之意,朱达既然是来查我们镜花台的,怎么把姑爷抓去了?莫非苏家暴露了?
“你以为这些日子就我们难过吗?娘娘那边也在发力,朱达越是寻不着我们的踪迹,压力就会越大。定是偶然查到了相公之前遭遇魔宗的案子,病急乱投医,妄图抓个魔崽子戴罪立功。”
“所以姑爷是被我们连累了吗?”琳儿恍然。
严格说起来秦毅确实是被她们连累的,朱达此人好大喜功,贸然立下军令状追着镜花台的痕迹来到了江宁府,但是他掌握的线索很快就断了,他在此己经查了十多天一首没有进展,首到突然接到上司的命令,才转而去查秦毅的案子。
而苏妍也不愧是镜花台的玉簪花令使,仅凭手里的不多的线索和猜测便几乎补全了真相。
“五境的魔宗长老够他们喝一壶的了,他以为青鳞台是玄武院吗?”苏妍嘴角挑起一抹笑意:“魔宗之人行事全无顾忌,惹恼了他们,到时候看青鳞台要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