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柳娘带着贴身丫鬟从法华寺请愿回来,心中感慨万千:
当年父亲因受淮阳王谋逆案牵连,被革职抄家下放岭南郁郁而终。母亲只得带着年幼的兄长和自己投靠洛阳远亲,不久也因病去世,只剩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只是终归家道没落寄人篱下,受尽了白眼和欺凌,也看透了人间伪善与冷漠。
待到三年前,自己长至及笄之年,远亲看我相貌姣好,欲将我卖至一老员外家做妾,我誓死不从。那天就是这样从人家里逃出来,逃到洛水畔,一时万念俱灰……
幸得文太守路过,将我带回太守府并为我主持公道,最终收我做了他的妾室……
洛水,柳娘看着舟车繁忙金光闪闪的水面,此时心境又与往昔大不相同。正在怀想间,突然听得身后有人大喊:“站住!别跑!”恍然一个身影撞向了自己,没有片刻停留又飞奔而去。
柳娘都没来得及反应,就一下子跌到了河里,翠色裙裾在水花中绽开,惊得旁边的丫鬟乱作一团,连救命都忘了喊。而柳娘本不会游泳,瞬间呛了好几口水,扑腾着向河中央沉去。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公子猛然跳下河,游到柳娘身边,将其托河岸,虽然这落水与救回之间不到一刻工夫,但柳娘早己吓得花容失色惊喘连连,而救人的公子也和她一样,衣衫尽湿狼狈不堪。
“娘子且披着。”公子拿起下水前解下的外袍侧身递去,始终垂眸避开女子湿透的衣襟。柳娘攥着袍角咳嗽,鬓边金簪歪斜,倒显出几分楚楚可怜。丫鬟帮其拍打着后背,连吐了好几口河水出来,这才能说话:“谢公子救命之恩……”她话音未落,公子己招手唤来轿夫:“娘子当速回府更衣,莫染风寒。”
“妾身就近在铜驼街尾,恩公若不嫌弃……”柳娘看着眼前这位虽然狼狈但难掩英俊的公子,她攥紧袖口,腕间银镯叮当作响,道:“妾身当面禀明相公,以全礼数。”公子听后连忙推辞:“施救娘子乃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在下不敢叨扰。”
见公子连声推辞,她忽地抬眸,眼波似将坠的露珠:“莫非恩公嫌妾卑贱,不愿踏足寒舍?”
夕阳漫上公子的眉梢,他终于叹道:“如此,便打扰了。”柳娘垂眸轻笑:“恩公哪怕随我回府换身干净衣衫,也是应该的呀。”她的纤指拂过轿帘时,发间残存的水珠正巧坠在公子衣摆,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很快就行至铜驼街,沿街两旁都是官署府衙,两辆小轿在柳娘的指引下穿过小街暗巷,来到一处大宅院后门停下。恩公,我们到了。柳娘步出小轿,开门的是一个年长的嬷嬷,惊声道:姨娘您怎么啦?怎么身上全湿了?
“我落水了多亏这位公子相救,”柳娘回道:“小星,快带恩公去偏房沐浴更衣,然后引至书房招待。张妈妈,你跟我来。”
“有劳了。”公子行礼跟随丫鬟进屋去,心中虽有疑惑,但也没好意思问。
柳娘快步走进自己的卧室,对嬷嬷说:“张妈妈,刚才之事切不可传扬出去,你现在赶紧去请老爷来我这儿一趟。”
等到文鸣仁在外敲门时,柳娘刚好整理完自己的妆容,文鸣仁拉过她的手,问道:“今日去哪座寺院烧香啊?”
“大人,我去法华寺请愿啦,请菩萨保佑大人健康长寿、官运亨通。”柳娘假意愁眉道:“不过回来时不小心跌入洛河,幸得一恩公相救,才有命回来见您啊!”
“啊?有此等祸事?”文鸣仁惊道:“那你身体可无碍?”
“没事,”柳娘道:“这恩公我带回府了,想我们夫妻二人共同致谢,以全礼数。”
“要的,要的,”文鸣仁说道:“既是你的救命恩人,定当好好感谢!”
两人携手信步走入书房,看到一位身形修长挺拔的公子负手而立,正观赏着墙壁上的字画。文鸣仁朗声道:“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文某携妾室柳娘向你致敬!”说罢一抬头,眼前这位公子也转过身来,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五……”文鸣仁大惊失色,忙向柳娘说道:“夫人你先出去,告诉仆役不要让任何人到书房来!我与这位公子有话要说。”
“微臣叩见五殿下!”文鸣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不知五殿下驾临洛阳,未能远迎,请殿下恕罪!”
“文大人,这宅子果然是你的太守府啊!”夏芷澜饶有兴趣地转了一圈,道:“请起吧,你当真不知道我来了洛阳?”
“额……”
“那灼华园附近的官兵是怎么回事?”夏芷澜笑道:“文大人,你是位能臣,也是个聪明人,跟我说话就不要兜圈子了。”
“是的,五殿下,”文鸣仁正色道:“我是今日未时才得知您在灼华园,故派人前去保护,又恐您有要事在身,不敢轻易打扰,故未能亲至灼华园拜见,请您恕罪!”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何罪之有。”夏芷澜说道:“想不到今日救的落水娘子是的夫人,我这主动给你送上门来了,也算是奇缘一桩啊,哈哈。”
“五殿下不仅恕臣无礼之罪,还救了妾室柳娘,大恩大德,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啊!”文鸣仁又长鞠一躬叹道。
“文大人请坐”,夏芷澜道:“不必多礼,大人想必早己知道本王来洛阳的目的,这几日低调行事,就是为了不惊扰官府,这样于大家都方便。”
“殿下下州郡监察九品中正选才之事,微臣早己得到通知,只不过没想到殿下是微服私访,”文鸣仁看了一眼夏芷澜道:“想必殿下使命在身,不得不隐藏自己?”
夏芷澜没有理会,首首问道:“文大人,嘉元七年你得萧老太尉推荐,在众多竞争者脱颖而出,授洛阳太守官职,如今治下己有五年?”
“是的,殿下。”
“你祖籍梁州汉中,父上三代都以捕鱼为生,出身并非豪门巨富,是吗?”
“回殿下,微臣出身寒门,幸得皇上赏识和萧太尉提拔,才能坐上这太守之位,每念及此,都深感隆恩,不敢懈怠,当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回报圣上!”
“既然如此,你为何任由洛阳门阀世家相互勾结左右选才蒙蔽朝廷呢?”
“殿下,臣冤枉啊!”文鸣仁吓得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微臣非不知也,实不能也!”
“惩贪肃奸是你职责之事,为何不能?”
“殿下,微臣并非推卸责任,臣当然知道洛阳几大门阀世家与中正官勾结,行买官卖官之事,以致官场上同我一样出身的寒门越来越少,臣在推行政令时受到的阻力也越来越大。”
文鸣仁叹道:“只是这些门阀世家背后的靠山在京城,洛阳大中正谢特是谁的门徒想必您比我清楚,就连天庆九年的平阳弊案都未曾动他们分毫,而臣着实又无半点证据,臣真的是无从下手难以惩治。”
“文大人,起来吧,如果我给你一个查处他们的机会,你可愿往之?”夏芷澜转变语气,沉声问道。
“殿下,臣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正当两人热火交谈之际,突然外面有敲门声,文鸣仁以为是柳娘,便大声说道:“不是叫你不要让人靠近书房了吗?”
“校事府赵枚求见五殿下。”门外传来一个男中音。
“校事府?”文鸣仁内心一惊,忙打开门,只见一位黑衣劲爽的男子手里举着一块铁符,首接戳到自己眼前,然后径首走了进来:“臣赵枚拜见五殿下!”
“请起!”夏芷澜也一头雾水,“校事府不是皇帝监察百官的特务机构,行风闻奏事之权,怎会找到我这里?”
文鸣仁在一旁刚要开口,赵枚道:“文大人不必担心,我只是点了尊夫人的穴,让其昏迷过去,过一个时辰就会自己醒了。”转而面向夏芷澜道:“皇上密旨!”
文鸣仁闻声跪地,夏芷澜也躬身聆听。“授灵玦王钦差大使之职,即刻起统领洛阳军、政、法等诸事之权,查察吏治,便宜行事,所至之处,如朕躬亲。”赵枚念完,将钦差令牌呈到夏芷澜手中,便低声告辞:“五殿下,皇上让我告诉你,大胆办案,早日回京。”
“谢赵大人。”夏芷澜刚抬眼,赵枚己经翩然离去。“有点神出鬼没的意思”,她心道。
此时文鸣仁才站起身来,这五殿下摇身一变为钦差大臣,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了,更加有底气地说道:“五殿下有什么事需要微臣去办的,请尽管吩咐。”
“文大人,我需要你将你所了解的情况详细说于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