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缭绕中,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楼下隐约还传来消防车喷涌的余韵和王德彪间歇性的哀嚎,头顶天花板似乎还有野猫踏雪跑过的轻微响动。包房里,暴食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如同闷雷,穿山甲林泡澡的水声哗啦作响,“贪婪”像个没有呼吸的摆设……
就在这混乱与疲惫交织的诡异宁静中。
“吱呀——”
员工浴室的小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己经把自己简单冲洗过、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蓝色保洁工作服的小红,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她湿漉漉的头发用一根橡皮筋胡乱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依旧有些红肿的眼睛。小脸洗得干干净净,虽然苍白,但总算没了泪痕和污渍。
她的目光在包房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角落里靠着墙壁、闭目抽烟、一脸疲惫和烦躁的牛忙身上。
她犹豫了一下,小手在身后摸索着,然后端着一个……不锈钢小盆?盆里似乎装着什么东西,还冒着丝丝热气?
她像只受惊的小鹿,踮着脚尖,尽量不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绕过泡澡的林老二,避开等烤鸭的暴食,无视装死的“贪婪”,朝着牛忙的方向挪去。
走到近前,小红停了下来。看着牛忙脸上那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飞溅的碎石划破的、浅浅的血痕,还有他紧锁的眉头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她咬了咬下唇。
然后,她蹲下身,把那个不锈钢小盆轻轻放在牛忙脚边。
盆里,不是什么山珍海味。
是几块……被煮得稀烂、呈现出一种诡异灰白色、散发着淡淡腥气的……冻鱼块?上面还飘着几片蔫了吧唧的葱花。显然是后厨冰柜里应急的存货,被老王头随便煮了煮。
“老……老板……”小红的声音依旧很小,带着点刚哭过的沙哑,但努力想显得平静,“……王……王师傅说……您……您受伤了……让您……吃点热的……” 她指了指牛忙脸上的血痕,又飞快地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绞着宽大的保洁服衣角,“……厨房……厨房就剩……这个了……”
牛忙抽烟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低头看着脚边那个冒着微弱热气的不锈钢小盆。盆里那几块灰白色的、卖相惨烈的冻鱼块,在包房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寒酸。空气里弥漫的复杂气味中,又多了一丝淡淡的鱼腥。
他抬起头,看向蹲在自己面前、低着头不敢看他的小红。
她洗得很干净,小脸素净,鼻尖还有点红,湿漉漉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垂着。宽大的蓝色保洁服套在她身上,空空荡荡,更显得她小小的。那副小心翼翼、又带着点笨拙关切的样子……
牛忙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又撞了一下。
这一次,撞得有点……闷疼。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手里抽了一半的、劣质的烟头,在旁边的瓷砖上狠狠摁灭。
然后,他伸出手,端起了那个还带着点烫手温度的不锈钢小盆。
没有筷子。他也不在乎。
牛忙首接用脏兮兮的手指,捏起一块煮得稀烂的冻鱼块,看都没看,塞进了嘴里。
一股混合着冰柜陈味、廉价葱花和淡淡鱼腥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味道……真他妈的难吃。
但那股顺着食道滑下去的、温热的汤水……好像……也没那么糟?
牛忙嚼着那没什么味道的鱼肉,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小红听得清清楚楚:
“……下次……别放葱花……老子……不爱吃……”
小红的头猛地抬起!那双红肿的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像是阴霾的天空突然被撕开一道口子,漏下了一缕微弱的、却足以照亮整个世界的阳光。
她看着牛忙那凶巴巴的侧脸,看着他皱着眉头、像吃毒药一样咀嚼着难吃的冻鱼块,看着他脸颊上那道浅浅的血痕……
一股奇异的、滚烫的热流,毫无征兆地冲上了小红的脸颊!瞬间染红了她苍白的耳根和脖颈!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如同擂鼓般“咚咚咚”地剧烈跳动起来!
那声音大得……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榴莲味的?还是……冻鱼味的?
小红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这一片狼藉、恶臭熏天、强敌环伺、前途未卜的废墟里,看着那个凶神恶煞、满嘴脏话的老板,皱着眉头吃下她端来的、难吃的冻鱼块……
她的心,跳得快要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