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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屿汌见她看起来不像是还在生气，于是整个掀开了被子，大掌覆上了江鸢的小脸给她擦拭泪痕。
江鸢想起画上题字分明是“烟儿”，她又不曾有这样的乳名，那女子怎么可能是她？
肯定是宋屿汌临时找的借口！
她恼怒地戳穿宋屿汌谎话，“宋承延，你骗我，那人叫烟儿，根本就不是我！”
不料被戳穿的人，非但没有半分窘迫，反倒是发出一阵爽朗笑声。
他反咬一口道：“谁叫你那时说话不清楚，又不会写字。你说你叫阿烟，我问你哪个烟，你又说是在天上会飞的。”
江鸢很懵。
她长睫挂着晶莹的泪珠，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宋屿汌，想从他身上找出一点点与十三年前重合的迹象。
没有！
完全没有！
如果不是宋屿汌主动告诉她，她估计再重生一次也不会认出记忆中那个又瘦又弱，身上破破烂烂的小男孩竟是宋屿汌！
十三年前，牛奶奶去采野菜，江鸢跟着一起去。
结果自己调皮跑远，还拿棍子捅了马蜂窝，一群马蜂追着她跑，她这才跳进了泗水河里。
她不怕水，很会游泳，在水下憋一会儿气不成问题。
刚一潜到水里，她就看到了一坨乱七八糟的人形东西，她游近了才看出真是个人，于是使出吃奶的劲儿拉着他往岸上游。
纵使一个大人救另一个溺水的大人，都是极危险的事，更何况江鸢救的这人还老是挣扎。
结果可想而知，还未游到岸边，她就没了意识。
“是谁救了咱们？”江鸢问出好奇了多年的问题。
宋屿汌轻笑一声，亲了亲她的脸颊，道：“还能是谁，当然是我救了你。”
江鸢错愕，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不是不会游泳吗？”
“谁和你说我不会游泳了？”宋屿汌反问。
江鸢回忆片刻，确信自己没有记错，问：“那你怎么还一个劲儿往水底沉？”
宋屿汌眸色沉了沉，道：“阿鸢，我不是失足溺水，我是自己跳下去的。”
“你不要命了！”江鸢斥责。
“嗯，”宋屿汌沉闷地应了一声，忽而语气又变得轻快，“可有个小团子非要把我往岸上拽。”
那次跳入水中，宋屿汌本是要死的，他还给自己脚上绑了石头。
江鸢捧起宋屿汌的脸，皱着眉问道：“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跳河？”
宋屿汌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脑门轻轻贴在了江鸢前额。
从他有记忆来，数不清经过多少人牙子的手，他在人牙子眼里是个“货物”，把他买回去的人也没有几个真把他当人看。
最后一次，他被卖给了一个江湖毒师，那毒师待他很好，不会无端打骂他，每天都会给他吃一顿饱饭。
只是会让他吃药，不停地吃各种药。
毒师骗他说他生病了，所以需要吃药。
宋屿汌知道，他没有生病，是吃了他给的药才会头痛腹痛，身上会生疮化脓，脊椎像被铁针穿刺一样痛。
为了每天能吃一顿饱饭，为了不被无端辱骂，为了毒师那句“好孩子”，所有痛苦他都忍下了。
后来宋家派人来找，毒师收下三两银子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把他留给了那群人。
他以为自己是又被卖了。
他明明为毒师赚过更多更多的银子。
宋屿汌那一刻彻底绝望，对世上一切都绝望，这世界于他而言是炼狱。
他对任何人来说，都只是一个随手可以丢弃的东西。
他从宋家派去的人手中逃了出去，在一个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日子里，跳入了那不断流淌的河中。
清凉的河水敞开怀抱拥抱他，洗涤着他每一寸肌肤，首到灌进鼻腔……
他以为坠到水底，就能永远摆脱所有痛苦。
然而，一个软软呼呼的小团子撞进了他怀里，小胳膊圈着他脖颈，带着他往岸边游。
他一次，又一次推开她。
她呛了水，冒出头吸了口气，又潜到水里来拉他。
两个人在水下对视的那一眼，宋屿汌看到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像是燃着生命的火。
宋屿汌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撞在了他心脏上。
可惜那强烈的生命欲念，在咕嘟了一串气泡后，就不见了。
她小小的身躯在他怀中，随他一同坠下。
宋屿汌解开脚上的石块，带着她游上了岸。
……
江鸢想到了萧珵安对她说的，宋屿汌曾在一个毒师手中，被用于试毒。
宋屿汌会跳河自尽大概是受不住被拿来试毒的痛苦。
江鸢伸手紧紧环抱住了他。
“宋承延，你后来有没有找到那个毒师，有没有把他大卸八块？”她颤着声音气愤地问。
宋屿汌眉毛微皱，微微后退了些，按着她的肩膀，问：“箫子恒还告诉你了什么？”
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那些阴暗的过去。
无论是那些在宫中治病的过去，还是初到国子监时，被名门贵胄子弟按在地上羞辱的过去。
他只想让江鸢看到拿下敌军大纛的他，让江鸢看到万人敬仰的他。
“我们是夫妻，你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江鸢反问。
宋屿汌想转移话题，于是轻笑道：“娘子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说要和离，现在又成夫妻了？”
江鸢凑过去，一口咬在了宋屿汌唇上，丝丝缕缕的铁锈血腥在两人唇齿间化开。
“宋承延，你是混蛋！”江鸢放开他，骂道。
宋屿汌舔了舔唇上被她咬破皮的地方，回道：“悍妇！”
两人抱在了一团。
享受着小别重逢后的安宁。
“宋承延，我还没有原谅你。”江鸢枕着他手臂。
宋屿汌眉眼含笑，老实道：“愿听娘子责罚。”
“你可知你错在何处？”江鸢爬起来，盘坐在床榻上，垂眸睨着宋屿汌。
宋屿汌想了想，从两人分别开始一一说来，“进宫前应该先告知娘子，不该让娘子担忧。应该早些发现陆昭仪之事，早些把愹王控制住，不该叫娘子置于危险中。”
“还有呢？”江鸢蹙着眉，纤细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宋屿汌又想了想，道：“不该偷看苏云络带给娘子的信，更不该隐瞒娘子信上的内容。”
“还有呢？”她不满地嘴。
宋屿汌听江鸢一首追问“还有呢”，想起当初在国子监做太子伴读时，有一个夫子每每叫人起来背诵，也爱这般追问。
不过江鸢问时，可比那夫子问得有压迫感多了。
看着江鸢越来越沉的脸，宋屿汌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到自己还犯了什么错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