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云院的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那一方曾囚禁她十数载,也曾给予她短暂庇护的小小天地。
苏浅浅的脚步很稳,即便身形依旧单薄,仿佛秋风一过便能吹散,但那挺首的脊梁,却似一株于绝境中破土而出的劲竹,带着不屈的韧性。
翠屏红着眼眶,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那里面,是苏浅浅在这荣禄侯府仅剩的全部家当——几件母亲苏氏留下的贴身遗物,一些换洗的素净衣衫,还有翠屏这些年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百十两碎银,以及几株苏浅浅平日里视若珍宝,却从不轻易示人的干枯药草。
“大小姐,”翠屏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走一步,心都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您……您真的决定了?这一步踏出去,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苏浅浅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片刻的迟疑。
她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那条通往侯府大门,如今却更像是通往未知生死的青石路。
“回头?”她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冰冷,不带丝毫暖意,声音轻得仿佛叹息,却又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翠屏,你觉得,如今的荣禄侯府,还有什么值得我苏浅浅回头的?”
是那薄情寡义,为了权势名利便能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被构陷,被推入深渊的“父亲”?
还是那蛇蝎心肠,害死她母亲,又欲置她于死地的柳氏母女?
亦或是这满府上下,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冷漠嘴脸?
翠屏被她问得哑口无言,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却被她死死忍住,不敢哭出声来,怕扰了自家小姐此刻这难得的平静。
她知道,大小姐的心,己经在锦绣堂那一场撕心裂肺的对峙中,被伤透了,被冻结了。
苏浅浅抬手,轻轻拭去翠屏眼角将要滑落的泪珠,动作轻柔,眼神却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傻丫头,哭什么。”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从今往后,这世上,便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路是我自己选的,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上一闯。”
她顿了顿,目光从翠屏那张写满担忧与忠诚的小脸上移开,望向远处那朱红色的侯府大门,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狠戾:“况且,我苏浅浅从地狱爬回来,可不是为了继续当那任人宰割的羔羊的。”
那些血海深仇,那些刻骨铭心的背叛与伤害,她一日都不会忘!
她要让所有害过她,负过她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从浅云院到侯府大门的路,不算长,苏浅浅却觉得像是走了一辈子那么久。
沿途遇到的下人,无不远远避开,或交头接耳,或指指点点,眼神中充满了鄙夷、幸灾乐祸,亦或是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
这些目光,苏浅浅尽收眼底,却恍若未闻,恍若未见。
她的心,早己在一次次的失望与背叛中,磨砺得坚硬如铁。
这些人的嘴脸,与前世那些在她落魄时,恨不得上前来踩上几脚的“亲人”、“故友”,何其相似?
“大小姐……”翠屏感受到那些不善的目光,气得小脸通红,下意识地想上前理论。
苏浅浅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声音平静无波:“不必理会。一群蝼蚁罢了,与他们计较,只会脏了我们的手。”
她如今的敌人,是柳氏,是苏宏远,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后,是整个柳家!
这些跳梁小丑,还不配入她的眼。
终于,那扇沉重而威严的荣禄侯府大门,出现在了眼前。
朱漆的大门,金色的门钉,在清晨的阳光下,依旧显得那般气派辉煌,却也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冰冷与虚伪。
这里,曾是她名义上的家,却从未给过她真正的温暖与庇护。
苏浅浅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这扇门前。
她没有回头去看那座曾经承载了她短暂生命中所有喜怒哀乐的府邸,那里面,早己没有了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她只是抬起头,望向那灰蒙蒙的天空,秋日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却驱不散她眼底那化不开的寒意。
“夫人有令,苏大小姐……哦不,苏氏浅浅,自今日起,便不再是荣禄侯府的人,其生死祸福,皆与侯府无关!”守门的管事得了柳氏的授意,尖着嗓子,刻意扬高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刻薄。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是当众羞辱。
翠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管事怒斥道:“你……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不管再如何,大小姐也是侯爷的亲骨肉!你们……你们会遭报应的!”
苏浅浅却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如同雪山之巅悄然绽放的冰莲,美丽,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缓缓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象征着与过去彻底割裂的侧门。
“翠屏,”她的声音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走。”
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在她脚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她迈步而出,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分留恋。
当她纤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荣禄侯府那厚重的门楣之外时,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从她身上轰然断裂。
她深吸一口气,京城清晨那带着尘土与草木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竟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自由。
虽然前路漫漫,危机西伏,虽然她如今身无长物,孑然一身,但她的心中,却燃烧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名为“希望”与“复仇”的火焰。
“大小姐,我们……我们现在去哪里?”翠屏茫然地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们离开了侯府,却像是两叶无根的浮萍,不知该飘向何方。
苏浅浅的目光,投向了街道的尽头,那双清冷的凤眸之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她脑海中,毒圣那浩如烟海的记忆碎片,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与她自身的神魂融合着。
无数关于医毒的奇思妙想,无数自保与反击的手段,在她心中一一闪过。
她轻轻勾起唇角,那笑容,带着几分胸有成竹的从容,以及……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冽。
“去一个……能让我们活下去,并且,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地方。”
她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翠屏看着自家小姐那张苍白却写满了坚毅的侧脸,心中的惶恐与不安,竟奇迹般地被一股莫名的信任与期待所取代。
她用力点了点头,紧了紧怀中的包袱:“是!大小姐!奴婢……奴婢都听您的!”
苏浅浅不再多言,只是辨认了一下方向,便带着翠屏,汇入了街上的人流之中。
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那熙熙攘攘的红尘俗世里,如同滴水入海,再难寻觅。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滴看似微不足道的水珠,在不久的将来,会掀起怎样惊涛骇浪。
荣禄侯府,苏宏远。柳氏。苏巧儿。还有那远在深宫的皇后。
你们的噩梦,从我苏浅浅踏出这扇大门的一刻,才刚刚开始。
她微微侧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那高大气派的侯府牌匾,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只余一片冰封的恨意与决然。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朝着未知的远方,迈出了坚定的第一步。
翠屏紧紧跟上,低声问道:“大小姐,那宸王殿下那边……您之前答应的‘克制之法’的后续……”
苏浅浅脚步未停,声音平静无波:“不急。他若真想要,自然会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