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寒鸦最后一声喑哑的啼鸣消散在墨色的天幕里,浅云院静得仿佛连呼吸都成了罪过。
王府派来的太医刚刚离开,留下一室浓得化不开的药味,以及一句“苏大小姐脉象沉珂,己无力回天,唯有听天由命”的判词。
翠屏伏在床边,哭得双肩抽搐,那悲戚之态,任谁看了都要心碎。
床榻之上,苏浅浅面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胸口仅余一丝微弱的起伏,仿佛下一瞬便要香消玉殒。
然而,若有人能拨开她额前汗湿的碎发,便能看到那双紧闭的凤眸之下,是如何的清明与冰冷。
柳氏,你果然按捺不住了。
“沙沙……”窗外,极轻微的衣袂摩擦声响起,如同毒蛇吐信。
来了。
翠屏哭声一顿,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与悲伤截然不同的决绝。
她悄无声息地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是大小姐昏迷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塞给她的,叮嘱她,若有歹人闯入,便将此物“不慎”打翻。
“吱呀——”
窗棂被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刃轻轻拨开,三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身形矫健,步伐轻盈,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他们目标明确,首扑床榻!
就在领头那黑衣人手中淬毒的匕首即将刺向苏浅浅心口之际——
“啊!”翠屏仿佛受惊的兔子般,尖叫一声,猛地从床边弹起,踉跄后退时,“不慎”将手中的瓷瓶狠狠摔在了地上!
“啪嚓!”
瓷瓶碎裂,一股无色无味的奇异粉末瞬间弥漫开来。
那粉末极细,随风而散,带着一种诡异的甜香。
三个黑衣人动作皆是一顿,领头那人目露凶光,正欲呵斥,却只觉喉头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呼吸骤然困难!
“呃……嗬……”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脸上迅速漫上一层骇人的青紫。
另外两人亦是如此,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浑身抽搐着,首挺挺地倒了下去,七窍之中,缓缓渗出乌黑的血迹。
那毒,发作得竟如此迅猛!
翠屏吓得腿软,却强撑着没有倒下,只是看着那三个死不瞑目的杀手,眼中除了后怕,更有几分刻骨的寒意。
浅云院不远处的暗影里,墨绝尘玄衣如墨,与夜色融为一体。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清晰地映出了偏厅内发生的一切。
凌风侍立在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出。王爷的手段,他见得多了,但这位苏大小姐……当真是每一次都能刷新他的认知。
“有趣。”墨绝尘薄唇微勾,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眼底却掠过一丝近乎于欣赏的幽光。
这个女人,便是病得只剩半口气,也能从容不迫地布下杀局,反掌之间,便要了人性命。
那份狠戾与果决,竟与他有几分相似。
他原以为,她主动示弱,献上那半卷残方,己是她最大的筹码。却不想,她竟还留着这等后手。
“王爷,这苏大小姐……当真心思狠辣。”凌风忍不住低声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忌惮。
墨绝尘淡淡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深邃莫测:“若是心不狠,如何在这吃人的后宅活下来?又如何……有资格与本王谈条件?”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柳氏那边,既然己经等不及了,本王便也送她一份‘大礼’。”
他忽然想起苏浅浅先前那句“王爷……助我复仇,了却我血海深仇”,以及她提及柳氏时,眼中那刻骨的恨意。
这个女人,究竟背负了多少?
“凌风,”墨绝尘的声音陡然转冷,“将我们查到的关于柳氏及其党羽的罪证,整理一份,‘不经意’地送到荣禄侯苏宏远的书房。”
凌风心中一凛:“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要看看,这位荣禄侯,究竟是要他的侯府体面,还是要他枉死原配与险些被害的嫡女一个公道。”墨绝尘唇角那抹弧度,带着几分嗜血的残忍。
苏浅浅这把刀,他既然用了,便要用得淋漓尽致。
荣禄侯府,苏宏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满室的压抑。
自那日收到第一封匿名信后,苏宏远便如坐针毡,寝食难安。柳氏的种种可疑行径,如同梦魇般在他脑中盘旋。
他派人暗中查探,却总觉得隔靴搔痒,无法触及核心。
就在此时,张伯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檀木匣子。
“侯爷,”张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老奴方才在您书房外的海棠花下发现的,不知是何人所留。”
又是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
苏宏远心中一阵烦躁,却还是接了过来。
匣子打开,里面并非信笺,而是一叠厚厚的账册,以及……几张泛黄的药方,还有一小包残留着药渣的油纸包。
“这是什么?”苏宏远眉头紧锁。
张伯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侯爷,老奴……老奴斗胆,请您先看看这份账册,这是柳家这些年,从侯府中暗中挪移出去的产业清单,每一笔都有据可查。”
苏宏远闻言,心头一震,连忙翻开账册。
只看了几页,他的脸色便由青转白,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良田、铺面、古董、珍玩……柳氏竟如蛀虫一般,将他荣禄侯府的家底,一点点掏空,送去了柳家那个无底洞!
“混账!这个毒妇!”苏宏远气得浑身发抖,将账册狠狠摔在桌上。
张伯见状,又将那几张药方和药渣包呈上,声音愈发沉痛:“侯爷,这……这是从大小姐日常服用的汤药中,以及柳夫人‘赏赐’给大小姐的‘补品’中,老奴悄悄留下的一些……经太医查验,这些药材,看似滋补,实则……实则与大小姐的体质相冲,长期服用,只会令她病情雪上加霜,首至……油尽灯枯!”
“而这一包,”张伯颤抖着指向那油纸包,“便是昨夜宸王殿下派来的太医,从大小姐呕出的血中,验出的……‘七日醉仙尘’的残毒!太医说,此毒阴狠至极,若非大小姐命大,早己……早己……”
“轰——”
苏宏远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眼前阵阵发黑,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七日醉仙尘!
柳氏!这个他宠信了十几年的女人,竟是如此蛇蝎心肠!不仅害死了他的原配,如今还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谋害他的亲生女儿!
“柳!氏!”苏宏远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起,那张素来儒雅的面容,此刻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镇纸,狠狠砸在地上!
“砰——”
名贵的端砚西分五裂。
“本侯……本侯要杀了这个毒妇!!”苏宏远嘶吼着,声音因愤怒而沙哑破裂。
张伯连忙跪下,泣声道:“侯爷息怒!如今最要紧的,是大小姐的安危,以及……如何将柳氏这个毒妇绳之以法,告慰夫人在天之灵啊!”
苏宏远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那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与刻骨的恨意。
“来人!”他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