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的风言风语,如同潮水般涨了又退,苏巧儿与陆云琛那点子龌龊事,暂时压过了苏浅浅头顶的“恶名”,却也只是暂时的。荣禄侯府依旧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苏浅浅,这位即将踏入七皇子府的冲喜王妃,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
这一日,浅云院那扇许久未曾为外客洞开的院门,竟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并非锦绣堂的虚情假意,也非侯府其他房的冷眼旁观,而是——七皇子府派来的人。
来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内侍,面白无须,眉眼间带着几分精明,态度却异常恭谦。他自称姓李,是七皇子身边伺候的管事公公,今日特奉了七皇子之命,前来探望即将过门的“苏侧妃”,并送上些滋补之物。
“苏侧妃安好。我家殿下听闻侧妃近日玉体违和,心中甚是挂念,特命奴才送来些许薄礼,聊表心意。殿下说,侧妃凤体金贵,还请务必好生调养,切莫思虑过甚,七皇子府上下,都盼着侧妃早日安康呢。”
李公公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宫中内侍特有的温吞调子,话语间却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尤其是那句“七皇子府上下,都盼着侧妃早日安康”,听在翠屏耳中,只觉得这位未来的姑爷对自家小姐倒是上心。
苏浅浅端坐于窗下的软榻上,一身素净的秋香色衣裙,衬得她本就白皙的面庞愈发显得清减。她微微抬眸,目光平静地掠过李公公那张堆着笑的脸,以及他身后小太监捧着的两个精致锦盒。
“有劳公公挂心,也替我多谢七皇子殿下的厚爱。”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病中的沙哑,听不出喜怒,“殿下身子亦是不爽利,还为我这等小事操劳,实在令浅浅不安。”
李公公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底却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侧妃言重了。殿下说了,您如今是他的人,您的事,便是他的事,何来操劳一说?这些补品,都是太医院那边特意为殿下调配的,药性温和,最是滋养不过。殿下想着,侧妃定能用得上。”
他示意小太监将锦盒奉上。翠屏上前接过,打开一看,一个锦盒里是一支品相极佳的百年老山参,另一个里面则是一块色泽紫红、散发着异香的……血芝。
“这血芝乃是西域贡品,补气养血,功效非凡。殿下特意嘱咐,让侧妃务必按时服用。”李公公含笑补充道,那眼神却像是在细细打量苏浅浅的反应。
苏浅浅的目光在那块血芝上停留了一瞬,鼻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魂念之中,关于这血芝的记载清晰浮现。此物确实是大补之品,但其性极热,若与某些寒性药物同用,或是体质本就阴虚火旺之人服用,非但无益,反而会引动内火,导致气血逆行,轻则口鼻出血,重则……不堪设想。
而她,为了伪装“病弱”,近日服用的汤药中,便有几味是偏寒凉的。柳氏送来的那匹云锦上熏染的“冷香凝露”,长期接触亦会使人肌肤敏感,内里郁结微热。若再加上这血芝的烈性……
苏浅浅心底冷笑,这七皇子府,果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位尚未谋面的七皇子,或是他府中的某一方势力,送来这份“厚礼”,究竟是真心关怀,还是另有所图,想借她这颗棋子,搅动什么浑水?
她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感激涕零的模样,甚至还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羞怯:“殿下如此厚爱,浅浅……浅浅无以为报。还请公公代为转达,浅浅定会好生调养,不负殿下期盼。”
李公公见她收下了补品,神色也未见异常,心中暗暗称奇,这位苏大小姐,瞧着柔柔弱弱,倒也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堪,至少这份镇定功夫,便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他此次前来,一是奉命送礼,二也是存了几分试探之意。如今看来,这位未来的七皇子侧妃,怕是不简单。
“侧妃客气了,奴才一定将您的话带到。天色不早,奴才便不多打扰侧妃歇息了。”李公公躬身行礼,便带着小太监告辞离去。
翠屏送走李公公,一进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小姐,这七皇子府送来的东西……您看?”她总觉得那李公公笑得古怪,不像好人。
苏浅浅拿起那块血芝,凑到鼻尖细细嗅了嗅,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弧:“好东西。只可惜,用错了地方,便成了催命符。”她将血芝放回锦盒,“七皇子府内,怕也是龙潭虎穴,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有人想借我这颗棋子,看看能不能在这潭死水中,砸出点浪花来。”
“那……那我们怎么办?”翠屏有些担忧。前有狼后有虎,大小姐的日子真是太难了。
“静观其变。”苏浅浅淡淡道,“他们想看戏,便让他们看。只是这戏台子是谁搭的,戏文是谁写的,可就由不得他们了。”她将那锦盒随手放在一旁,仿佛那是什么无关紧要的物件。
夜色如墨,寒鸦数声,划破浅云院的寂静。
翠屏早己歇下,苏浅浅却毫无睡意。她独自坐在窗前,任由清冷的月光洒落在身上,手中着一方小巧的白玉梅花簪。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一支簪子,玉质温润,雕工精巧,梅花的花蕊处,还沁着一丝淡淡的血色,那是长年佩戴留下的痕迹。
指腹轻轻拂过那冰凉的玉面,母亲临终前那痛苦挣扎、七窍流血的惨状,便如同梦魇般再次浮现在眼前。那双曾经温柔含笑的眼眸,最后只剩下无尽的绝望与不甘。
“焚心蛊莲……”苏浅浅低声呢喃,眼中是化不开的浓稠恨意。柳氏送来的那匹云锦上,除了“冷香凝露”,还沾染了这种西域奇毒的花粉。前世,她只当母亲是忧思成疾,郁郁而终,却不知这背后竟是如此歹毒的阴谋!
柳氏!那个女人,不仅害死了她的母亲,还想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她!
而她自己身上中的“七日醉仙尘”,更是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柄利剑,时刻提醒着她,生命无多,仇恨未了。
复仇的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烧,与那强烈的求生欲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吞噬。她从地狱爬回来,不是为了再任人宰割!柳氏,苏巧儿,陆云琛……所有曾经伤害过她和她母亲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的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清冷,也愈发坚定。那是一种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决绝。
与此同时,宸王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墨绝尘一身玄色常服,靠坐在铺着玄狐皮的大椅上,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面前的紫檀木长案上,摊着一张京畿布防图,但他深邃的凤眸,却并无半分焦距。
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普陀寺那日,苏浅浅那双清冷而锐利的眼眸,以及她那句“克制‘邪祟’的偏方”。
这个女人,知道的太多了。
“凌风。”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属下在。”凌风如鬼魅般出现在书房门口。
“去查一种宫廷禁药,名为‘牵机引’。”墨绝尘的凤眸微微眯起,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的光芒,“本王要知道关于它的一切,尤其是……它与‘七日醉仙尘’之间,是否有何关联。”
“牵机引”?凌风心中一凛。这味药,他曾在一本禁宫秘录中偶然见过记载,毒性诡异,专伤龙体,早己被列为禁中之禁,寻常人根本无从知晓,更别提接触。王爷为何会突然对这种东西感兴趣?难道……王爷身上的毒,与此有关?
他不敢多问,只是沉声应道:“是,王爷!”
墨绝尘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书房内复又恢复了寂静。
“七日醉仙尘”……“牵机引”……苏浅浅……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和事,在他脑海中,却隐隐形成了一条模糊的线。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苏浅浅的出现,绝非偶然。她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吸引着他一步步靠近,想要揭开她所有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或许与他身上的毒,与他多年来追查的某些真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柳氏,苏巧儿,七皇子府……你们不是都等着看我的好戏吗?
离嫁入七皇子府的日子,己经不足五日。
“是时候了……”她低声自语,那双清冷的凤眸之中,闪烁着运筹帷幄的精光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翠屏。”她扬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