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堂送来的“贺礼”,一匹月白色的湖绸,一盒莹润的东珠头面,由周妈妈亲自领着两个小丫鬟,敲锣打鼓般地送到了浅云院。那架势,与其说是添妆,不如说是昭告阖府,她柳氏是如何“宽仁大度”,即便苏浅浅即将嫁入那人人避之不及的七皇子府,她这位继母依旧不曾亏待分毫。
彼时,苏浅浅正临窗静坐,手中执着一卷泛黄的医书,晨光熹微,在她清瘦的肩头镀上一层浅淡的光晕,愈发衬得她眉眼清冷,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听闻动静,她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外界的喧嚣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翠屏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快步走到苏浅浅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大小姐,是……是锦绣堂的人,说是夫人给您送添妆来了。”她见识过柳氏的手段,也深知这位夫人绝非善类,此刻送来的东西,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苏浅浅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医书,眸光平静无波,淡淡道:“请进来吧。”
周妈妈一摇三摆地走进来,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苏浅浅身上打了个转,见她依旧是那副病恹恹、仿佛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心底的轻蔑又多了几分。面上却愈发热情:“大小姐,老奴奉夫人之命,给您送添妆来了。夫人说了,您即将出阁,虽是去七皇子府冲喜,但咱们荣禄侯府的嫡小姐,排面断不能少。这匹云锦,是江南新贡的,最是衬大小姐这般清丽脱俗的人儿。还有这套东珠头面,颗颗圆润,光泽上乘,大婚那日戴上,定能艳压群芳!”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后的小丫鬟将捧着的托盘上前。月白色的湖绸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细腻光滑,触手生凉。那套东珠头面更是珠光宝气,每一颗珍珠都经过精心挑选,大小匀称,在昏暗的室内也难掩其华光。
苏浅浅的目光在那匹湖绸上停留了片刻,鼻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魂念之中,关于各种香料、毒物的记载瞬间涌现。这云锦之上,萦绕着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异香,初闻清雅怡人,带着一丝草木的芬芳,与寻常熏香并无二致。然而,在她那远超常人的敏锐嗅觉与魂念的辨识下,这股清香背后,却隐藏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些许辛辣与涩味的底调。
“冷香凝露。”苏浅浅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这是一种极为阴损的慢性毒香,以数种看似无害的香料混合炮制而成,长期接触,会使人肌肤敏感,生出细密的红疹,初时并不显眼,只会让人觉得皮肤干燥不适,但日子久了,红疹便会蔓延全身,奇痒难耐,且难以根治,最终会让人心神不宁,容颜憔悴。柳氏这是打着让她“风光”出嫁的幌子,实则想让她在七皇子府日夜受这皮肉之苦,让她在新婚之夜便狼狈不堪。
她的目光又落向那套东珠头面。珍珠圆润,光彩夺目,确实是上等佳品。苏浅浅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捻起其中一枚垂珠,指腹在那细小的穿孔处若有似无地了一下。
“软筋散……”她眸光微凝。那穿孔处,残留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比尘埃还要细微的白色粉末。这种“软筋散”无色无味,平日佩戴并无大碍,可一旦受热,或是情绪激动导致体温升高,药粉便会通过肌肤毛孔丝丝缕缕渗入体内,令人在短时间内浑身酸软无力,手足发麻,连站立都困难。柳氏这是算准了她大婚之日情绪必然会有波动,想要让她在洞房花烛夜,彻底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好狠的心思!好毒的算计!苏浅浅心中杀意翻涌,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甚至还对着周妈妈露出一抹极淡的、带着几分病弱的浅笑:“有劳周妈妈了,替我多谢母亲费心。”
周妈妈见她如此“乖顺”,心中愈发得意,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大小姐客气了,这都是夫人应该做的。大小姐若无其他吩咐,老奴便先回锦绣堂复命了。”
“翠屏,替我送送周妈妈。”苏浅浅淡淡吩咐道。
待周妈妈一行人走后,翠屏连忙关上院门,快步回到苏浅浅身边,脸上满是担忧与愤懑:“大小姐,那些东西……奴婢瞧着就不对劲!柳氏她……她定然没安好心!”
苏浅浅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在她那张苍白的面容上,如同寒夜中悄然绽放的毒花,美丽而致命:“她自然没安好心。这匹云锦,熏了‘冷香凝露’;这套头面,藏了‘软筋散’。她这是想让我在七皇子府,日日夜夜不得安生,新婚之夜便任人鱼肉呢!”
翠屏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这……这也太恶毒了!夫人她怎么能……”
“她能。”苏浅浅打断她的话,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为了她的宝贝女儿苏巧儿,为了她自己的荣华富贵,她什么事做不出来?”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匹月白色的湖绸,指尖在那细腻的布料上轻轻划过,眼底闪过一丝幽深的光芒。她将云锦凑到鼻尖,再次细细嗅闻。除了那“冷香凝露”的异香,她敏锐的魂念,竟还捕捉到了一丝更为隐晦的、几乎被完全掩盖的、带着淡淡腥甜与苦涩的奇异花香。
这股味道……苏浅浅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脑海中,前世母亲临终前那痛苦挣扎、七窍流血的惨状,与魂念中关于一种极为罕见的西域奇毒“焚心蛊莲”的记载,陡然重合!
“焚心蛊莲”,西域秘传毒花,其花粉无色无味,混入饮食或香料之中,极难察觉。中毒初期,与寻常风寒相似,只是精神萎靡,食欲不振。但随着毒性日积月累,便会侵入五脏六腑,令人心脉受损,日夜如万蚁噬心,最终血枯而亡,死状凄惨无比!
前世,母亲的死,一首被诊断为“忧思成疾,郁郁而终”。可如今想来,母亲临终前的种种症状,分明与这“焚心蛊莲”之毒的描述,惊人地相似!
柳氏……难道母亲当年的死,竟与她有关?!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苏浅浅脑中炸开!她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那双清冷的凤眸之中,此刻凝聚着足以将人吞噬的滔天恨意与冰冷杀机!
她死死攥着那匹云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毕露。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柳氏不仅要害她,更可能……是害死她母亲的元凶!
“大小姐,您怎么了?”翠屏见苏浅浅脸色煞白,神情骇人,不由得担心地唤道。
苏浅浅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她将那匹云锦小心翼翼地折叠好,又将那套东珠头面收入妆奁深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翠屏,将这些东西……好生收起来。记住,任何人问起,都说我极为喜爱,日日,爱不释手。”
翠屏虽然不解,但见苏浅浅神色凝重,也不敢多问,连忙应下。
苏浅浅的目光再次落向窗外,那轮残月不知何时己被乌云遮蔽,天地间一片沉寂。她的心,却比这寒夜还要冰冷。柳氏,你很好!你当真很好!这笔血海深仇,我苏浅浅,定会让你千倍万倍地偿还!
宸王府,书房。
墨绝尘指尖捻着那张从百草堂“偶得”的,写满歪歪扭扭字迹的“安神偏方”,幽深的凤眸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凌风垂首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金银花……安魂子……”墨绝尘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书房内响起,带着几分玩味,“为了区区一味金银花,便与本王的采办争执起来,还将这‘偏方’遗落……苏浅浅,你这出戏,演得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这张纸条上,关于“安魂子”古法炮制的描述,比之上次那张“残方”更为详尽了几分,却依旧在最关键之处含糊其辞,欲说还休,仿佛生怕别人看不出这是刻意为之。
这个女人,究竟想做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抛出这些似是而非的线索,是在试探他的底线,还是在……引他入局?
墨绝尘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几分乖戾与兴味的弧度。他忽然觉得,与这个苏浅浅隔空博弈,倒比战场上的厮杀,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刺激。
“王爷,那苏大小姐……行事确实古怪。”凌风忍不住开口道,“属下查过,她近日确实因为即将嫁入七皇子府之事,心绪不宁,夜不安寝,也的确派人采买过安神药材。只是……她这般故弄玄虚,究竟是何用意?”
墨绝尘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击着,发出极富韵律的声响,眼底的探究之色愈发浓郁。苏浅浅的每一步,都像是在精心编织一张网,而他,似乎正一步步被她引向网的中心。
这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好奇与期待。
他霍然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目光穿透重重夜色,仿佛能看到浅云院中那道清冷孤傲的身影。
“本王倒是想亲自看看,这位苏大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墨绝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凌风心中一凛,王爷这是……要亲自出马了?
墨绝尘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凤眸之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寒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致盎然。
“明日,本王要去城外的普陀寺上香。”他淡淡吩咐道,“你安排一下,务必……‘偶遇’苏大小姐。”
凌风心中了然,躬身应道:“是,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