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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盛京城最大的药铺“百草堂”门前己有了稀稀拉拉的行人。
翠屏今日特意换上了一件浆洗得有些发白的半旧青布衣裳，梳着最寻常不过的双丫髻，手里挎着一只小小的竹篮，里面放着几味苏浅浅吩咐要采买的寻常草药，以及那张被精心“伪造”过的“残方”。
她按照苏浅浅的吩咐，先是在几家寻常药铺转悠了一圈，采买了几味不甚起眼的药材，这才不紧不慢地踱到了这百草堂。
百草堂因药材齐全、信誉卓著，素来是达官显贵府上采买药材的首选之地，宸王府的采办，也时常会来此处。
翠屏心里揣着事，面上却竭力装作镇定。她学着平日里那些出来采买的丫鬟婆子的模样，在柜台前细细询问了几味安神草药的价格，又状似不经意地将竹篮放在了柜台一角，那张折叠好的“残方”便从竹篮的缝隙中“不慎”滑落，悄无声息地掉在了柜台与地面之间的夹缝里，位置隐蔽，却又并非完全无法察觉。
做完这一切，翠屏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强压下慌乱，与药铺伙计讨价还价了几句，又采买了几味苏浅浅特意嘱咐的，与那“残方”上某些辅药名称略有相似、却药性平和的普通药材，这才付了钱，拎着竹篮，匆匆离去，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瞧出端倪。
她走后不久，一个负责洒扫的药铺学徒在清理柜台下的杂物时，一眼便瞧见了那张蜷缩在角落的泛黄纸片。
他本想随手扔掉，可见那纸张质地虽粗糙，却带着几分年岁的陈旧感，上面的字迹更是歪歪扭扭，如同稚子涂鸦，偏生写着的又是一些闻所未闻的古怪药名和炮制之法。
学徒不敢怠慢，连忙将纸片捡起，送到了掌柜的手中。
百草堂的钱掌柜是个年过半百的精明商人，在这盛京城中经营药铺数十年，眼力自是毒辣。
他接过那张“残方”，只粗粗扫了一眼，眉头便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九幽寒昙……龙血冰晶……凤尾碧心草……”这几味药材，他虽未曾亲眼见过，却也从一些古籍秘闻中略有耳闻，皆是世间罕见的奇珍异草，价值连城，寻常人根本无从得见。
更让他心头一凛的是，这“龙血冰晶”，不正是前些时日宸王府暗中派人西处寻觅之物么？
只是这纸上记载的炮制之法，却又透着几分古怪，什么“子时露水浸泡七日，辅以无根之木慢火煨制”，什么“与初生凤羽共存，方能激发其至阳之性”，听着玄乎其玄，倒像是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
钱掌柜与宸王府素有来往，深知宸王墨绝尘行事莫测，却也绝非易与之辈。
此事牵扯到宸王府急寻之物，他不敢擅专，沉吟片刻，便将那“残方”小心收好，暗中派心腹之人，火速送往了宸王府，交予侍卫统领凌风。
宸王府，书房内依旧是那般沉郁森然。
墨绝尘听完凌风的回禀，接过那张散发着淡淡墨香与些许霉味的“残方”，幽深的凤眸中并无太多波澜。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捻过那粗糙的纸面，目光逐字逐句地扫过上面那些稚拙却又刻意为之的字迹。
当看到“九幽寒昙”、“龙血冰晶”等药名时，他着玄铁扳指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这些药材，确实是他急需之物。只是这所谓的“炮制之法”……
墨绝尘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嘲讽的弧度。
纸上所列的炮制手法，看似古奥，实则漏洞百出，甚至有几处关键之处，与真正的古法炮制南辕北辙，若是照此法行事，非但不能激发药性，反而可能将灵药变成毒物。
寻常医者，即便是编造，也编不出这般……这般“巧妙”的谬误。
这些错误，并非是无知造成的，反而更像是一种……刻意的引导，或者说，是一种带着钩子的试探。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张“残方”绝非什么无意间遗落的古物，而是有人精心设计，故意让他看到的。
而这个人……
墨绝尘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在靖安侯府喜堂之上，苏浅浅那张苍白却倔强的脸，以及她那双清冷如寒潭，却在瞬间爆发出惊人锐利的凤眸。
一个小小的侯府嫡女，先是当众拒婚，手撕圣旨，后又被指婚给一个将死的皇子冲喜，如今，却又“恰好”遗落了这么一张记载着他急需药材的“残方”……
“呵。”
墨绝尘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书房内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几分玩味，几分了然，更多的，却是深不见底的探究。
这个苏浅浅，当真是有意思得很。
她这般处心积虑地将这张“残方”送到他面前，究竟是想做什么？
是想借此向他示好，换取些什么？还是……另有所图？
凌风垂首立在一旁，见自家王爷对着一张破纸片又是蹙眉又是轻笑，神情变幻莫测，心中愈发不解。
这张方子，在他看来，分明就是胡编乱造，王爷为何会如此在意？
“王爷，此方……多半是江湖骗子故弄玄虚之作，不足为信。”凌风忍不住开口道。
墨绝尘却缓缓摇了摇头，将那张“残方”轻轻放在紫檀木桌案上，指尖在上面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上轻轻一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骗子？能将‘破绽’设计得如此精妙，引人深思，倒也不算是个寻常骗子了。”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微微眯起，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寒光。
这张“残方”上的炮制之法，虽然大部分都是错漏百出，但其中有那么一两处，关于辅药的搭配与火候的掌控，却又隐隐透着几分失传古法的影子，那种独特的思路，绝非寻常医者所能凭空臆造。
这便说明，留下这张方子的人，要么是真正接触过某种极为高深隐秘的医毒传承，要么……便是其本身就拥有远超常人想象的医毒造诣，故意留下这些亦真亦假的线索，来试探他。
苏浅浅……她究竟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墨绝尘心中那股莫名的躁动与期待，再次如暗流般涌起。
他忽然觉得，这场围绕着苏浅浅展开的棋局，似乎比他最初预想的，还要复杂，也……还要有趣得多。
他霍然抬眸，眼底所有的情绪波动都在瞬间被完美地收敛，重新化为一片沉静的冰封，仿佛方才那刹那的失神从未发生过。
“凌风。”
“属下在。”
“放出风声去。”墨绝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就说，本王近日偶得一张上古残方，上面记载了几味罕见药材的炮制之法，对本王的旧疾或有奇效。只是此方残缺不全，尤其是有几味关键辅药的炮制之法语焉不详，本王愿以重金，求教于真正懂得此古法炮制之人。”
凌风心中一动，王爷这是……要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墨绝尘顿了顿，指尖在那张“残方”上轻轻一点，似是漫不经心地补充道：“另外，再‘无意间’透露出去，本王所需的那几味辅药之中，有一味名为‘静心草’的，其炮制之法，与民间常用的一味安神助眠的药材‘安魂子’的古法炮制颇有相似之处，只是更为精妙繁复。若有人能提供‘安魂子’的古法炮制全法，本王亦有重赏。”
“安魂子”？
凌风微微一怔，这味药材他倒是听说过，是用来治疗失眠心悸的常用药，并不算特别名贵。王爷为何会特意提及此药？
他猛然想起，前几日暗卫来报，苏大小姐因为即将嫁入七皇子府冲喜，心情郁郁，夜不安寝，曾派丫鬟去药铺采买过一些安神的药材，其中似乎就有这“安魂子”。
王爷此举，分明就是冲着苏大小姐去的！
他是在试探苏大小姐！
墨绝尘看着凌风脸上那副了然的神情，唇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却不再多言，只是挥了挥手。
“去办吧。”
“是，王爷！”凌风躬身领命，迅速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复又恢复了寂静。
墨绝尘的目光再次落向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发出极富韵律的声响。
苏浅浅……你抛出了鱼饵，本王也布下了网。
接下来，便要看看，是你这条“鱼儿”先露出马脚，还是本王先将你……网入掌中。
他拿起那张写满稚拙字迹的“残方”，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那上面除了墨香与纸张的陈旧气味，似乎还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淡极淡的……少女馨香。
墨绝尘的眸色，陡然深沉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