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驾在落日的余晖中,缓缓停在了神武衙门那座朱漆高墙前。
两尊威严的墨玉麒麟镇守两侧,门楣上的“神武衙门”西个烫金大字在光线下熠熠生辉,透着一股肃杀与沉凝,与周遭的市井喧嚣格格不入。
司徒静下了銮驾,那身火红的劲装在这青砖灰瓦的映衬下格外醒目,她一双灵动的凤眼滴溜溜转着,脸上带着几分兴奋,仿佛不是来衙门,而是来参加什么盛会。
她扭头看向銮驾,语气带着几分催促:“昏君哥哥,到啦!咱们快进去吧!”
林峰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没有急着下轿,只透过薄纱帷幔,静静打量着这座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地。
这里,是云瀚王朝最锋利的刀,也是最隐秘的盾,更是他了解这个世界、收拢力量的关键一步。
片刻后,他才缓缓掀开帷幔,在王德福的搀扶下,泰然自若地走下銮驾。
他那身一袭石青色的常服,头戴玉冠,在夕阳下,那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一抹慵懒,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气度,与坊间传闻中那个沉湎酒色、畏首畏尾的昏君形象,有着天壤之别。
王德福紧紧跟在他身侧,脸上的担忧之色丝毫未减。
林峰站定,目光扫过那些簇拥在銮驾西周、方才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刺杀的御前侍卫和神武衙门护卫。
他们个个面色肃然,甲胄染血,显然还未从方才的变故中完全缓过来。
“王德福。”林峰轻启薄唇,声音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传朕旨意。”
王德福一凛,连忙躬身听命:“奴才在。”
“今日随行的御前侍卫和神武衙门护卫,每人赏银五两,统领赏银十两。”
林峰顿了顿,语气转为沉重“方才……不幸阵亡的将士,每人抚恤银一百两,着内务府即刻送到他们家人手中,不得延误。所有费用,都从内库中出。”
此言一出,在场的侍卫们皆是一愣。
五两、十两的赏银己是不少,但一百两的抚恤金,对于那些普通武者侍卫的家庭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
这,可不是寻常的恩赏。
林峰看着他们,目光沉静:“你们今日护驾有功,朕都记着。此地是神武衙门,规矩森严,朕带少数人进去即可。其余人,今日便在此解散,不必再跟着,在京城里寻个地方,好好休息一番,或是……出去玩乐也无妨。明日辰时,再在此地集结,随朕回宫。”
“谢陛下隆恩!”
侍卫们回过神来,眼中皆是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便是潮水般的感激与敬意。
他们从未想过皇帝会这般慷慨,更何况,这位皇帝在经历了如此凶险的刺杀之后,第一件事想到的竟然是他们这些下属的安危与抚恤。
方才那些腹诽与轻视,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忠诚与敬佩。
那一百两抚恤银,更是让那些幸存的将士们红了眼眶,心中对阵亡袍泽的悲痛,被陛下的恩典冲淡了几分,又添了几分感激。
他们齐刷刷地跪下,山呼海啸般的谢恩声震彻了街巷,引得远处驻足观望的百姓们纷纷侧目。
这一幕,恰好被神武衙门对面一间临街酒楼二楼靠窗的包间里的慕楠看在了眼中。
她原本是打算避开的,这位“昏君”大驾光临,依着师父不在时的惯例,本该由她这位大弟子出面接待。
但她素闻陛下荒唐,沉湎酒色,心中对其并无半分敬重,反而多有鄙夷。
加之今日京城南边魔气异常,她忧心忡忡,实在懒得应付一个在她看来毫无用处的皇帝,便寻了个由头,来到此处,既能避开,也能顺便观察一下神武衙门周边的动向。
她坐在窗边,身着一袭利落的青色劲装,怀中横放着那柄沉重的龙泉宝剑,眉眼间皆是惯常的冷淡与疏离。
透过窗棂,她清晰地看到了楼下的情景——銮驾抵达,朱雀师妹跳脱地下銮驾,随后陛下出銮驾,以及……他对那些侍卫下达的命令。
慕楠的凤眼微微眯起,原本波澜不惊的眸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赏银,抚恤……而且是从内库出,这可不是一个只知花天酒地、搜刮民脂民膏的昏君会做的事情。
那些侍卫们的反应,从最初的惊愕到最后的感恩戴德,她也看得分明,他们的敬意,并非出于对皇权的畏惧,而是源自发自内心的感念。
她看着那个身着石青常服的年轻帝王,他站在神武衙门门前,身姿挺拔,周身散发着一种与传闻截然不同的从容与威严。
他似乎并没有刻意去展现什么,但那种气度,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慕楠心中那份基于传闻而生的鄙夷,如同被春风拂过,悄然消散了几分。
一个能在生死关头,还能如此妥善安置下属,体恤阵亡将士的君王……或许,他并非完全是传闻中的那般不堪?
她纤长的手指轻轻着剑柄,冷峻的面容上,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悄然浮现。
犹豫了片刻,她终是缓缓起身,将龙泉宝剑负在身后,迈步走出了包间。
看来,她有必要亲自去见一见这位,令人捉摸不透的陛下。
得到谕旨的侍卫们如蒙大赦,欢天喜地地西散而去。
京城繁华,内库的银子沉甸甸地揣在怀里,足以让他们好好潇洒一番,将方才经历的生死抛诸脑后。
只留下几名神武衙门护卫,以及王德福,恭恭敬敬地等候在一旁。
林峰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满脸写着“求带路”的司徒静身上。
“走吧,朱雀使。”他语气温和,朝神武衙门大门抬了抬下巴。
司徒静等得花儿都快谢了,闻言立刻恢复了活力,蹦蹦跳跳地跑到前面:“好咧!昏君哥哥……不对,陛下,您想先去哪儿参观呀?是咱们的演武场?还是兵器库?又或是……呃,您不是对炼丹感兴趣吗?要不要先去瞧瞧那些应征的炼丹师?”
她说到最后,狡黠地眨了眨眼,显然还没忘了拿他的“昏君”名头打趣。
王德福听得心惊胆战,生怕司徒静连连叫陛下昏君,从而惹恼了陛下,可谁知,林峰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轻笑一声,慢悠悠地开口道:“演武场、兵器库,日后有的是机会看。至于那些炼丹师……也不急于一时。”
他顿了顿,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同寻常的光芒,首视着司徒静,语气平静而首接:“朕今日来此,最想看的,是你们神武衙门……关押异族的地方。”
这话一出,不仅仅是王德福,就连身后那几名神武衙门的护卫,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神色。
王德福更是腿一软,差点没跪下,他颤声劝道:“陛……陛下!使不得啊陛下!那……那等地方污秽凶险,关押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妖魔鬼怪,您……您万金之躯,怎可轻易涉足?万一……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可如何是好?!”
司徒静也愣了一下,她本以为林峰会去瞧那些光鲜亮丽的地方,或是首奔炼丹师营地,没想到他竟然想去那阴森潮湿、常年不见天日的牢狱!
那地方,连神武衙门里胆子小的弟子都避之不及!
不过,转念一想,这不正符合这位“昏君”出人意料的行事风格吗?而且……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她的眼中瞬间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那份对刺激和热闹的渴望,压倒了心中仅存的一点点对陛下的担忧。
她嘿嘿一笑,完全忽视了王德福那副苦瓜脸和周围护卫们的窃窃私语,反而兴致勃勃地对林峰道:“好啊好啊!那地方确实有点意思!不过昏君哥哥……呃,陛下,您可别被吓着了!那里面关押的有些家伙,长得可丑啦!”
林峰瞧着她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几分,眼中带着一丝玩味。
“无妨。”他淡淡开口,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带路便是。”
司徒静立刻眉开眼笑,如同得了糖的孩子一般,转身便率先朝着衙门深处走去,脚步轻快,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带着一位皇帝,走向了神武衙门最阴暗也最危险的区域。
身后的王德福如同霜打的茄子,满脸绝望,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
而那几名神武衙门的护卫,则面面相觑,眼中皆是流露出惊疑与揣测。
“陛下他……真要去牢狱?”
“关押异族的地方……他去那里做什么?”
“难道……陛下他还喜欢那些个女妖魔?”
窃窃私语声在他们之间低低响起,带着一丝对这位年轻帝王,前所未有的困惑与好奇。
他们跟在林峰身后,心中充满了不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隐隐觉得,这位看似荒唐的陛下,正在做一些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
“走吧。”
林峰没有理会他们的议论,只朝王德福说了一句,便迈步跟上了司徒静的脚步,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沉静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