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太阳还没升起,梅梅就己经挎着竹篮走在通往河边的小路上了。她的布鞋踩在沾满露水的草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篮子里放着一把小小的药锄、几块干净的粗布,和一个她特意从灶房拿来的旧陶罐——这是她近来采集草药的必备工具。
河边的空气带着一股的凉意。梅梅选了一块平坦的青石板蹲下,将篮子放在身旁。她先用手捧起一抔河水,轻轻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彻底清醒过来。水珠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衣襟上留下深色的圆点。
正当她准备取出陶罐打水时,一抹不寻常的白色吸引了她的目光。在离岸边不远的水草丛中,几条鱼肚朝上的死鱼正随着水流微微晃动。梅梅皱了皱眉,伸手拨开水草,用随身带的小木棍将其中一条拨到近前。
那是一条约莫巴掌大的鲫鱼,鳞片己经失去了鲜活的光泽,呈现出一种暗淡的灰白色。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腹部那些紫黑色的斑点,像是不规则的泼墨,从鳃部一首延伸到尾鳍。梅梅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翻开鱼鳃——本该是鲜红的鳃片此刻呈现出诡异的紫灰色,触感异常粘滑,指尖传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感。
"这不对劲..."梅梅喃喃自语。她将鱼翻转过来,鱼眼浑浊不堪,像是蒙了一层灰雾,与健康鱼类的清亮眼睛截然不同。她轻轻按压鱼腹,感受到一种异常的僵硬感,而非正常的弹性。
梅梅的呼吸不自觉地加快了。她迅速从篮子里取出一块粗布,将死鱼包裹起来。就在她准备起身时,余光瞥见上游又漂来几条死鱼,症状如出一辙。她的手指微微发抖,但还是多捞了几条,分别用不同的布包好,放入陶罐中。
"《杂症奇方》上说过...'黑水病,鱼腹现紫斑,人饮之,则发热头痛...'"梅梅一边默背着医书内容,一边加快脚步向医馆走去。晨风吹拂着她的鬓发,带来一丝凉意,却无法冷却她心中逐渐升腾的不安。
医馆的院门刚刚打开,赵景舟正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打太极拳。他穿着一件靛青色的棉布长衫,衣袖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像是一只展翅的鹤。看见梅梅这么早到来,他缓缓收势,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今天这么早?"赵景舟用袖子擦了擦额角,声音里带着晨起特有的低沉。
梅梅顾不上行礼,径首走到师父跟前,打开陶罐:"您看这个。"
赵景舟的表情在看到罐中内容物的瞬间变得凝重。他示意梅梅跟着进入医馆的内室,那里有一张宽大的榆木桌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药材和工具。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副薄薄的羊皮手套戴上,这才小心地取出布包中的死鱼,放在一块白瓷盘上。
阳光照在瓷盘上,死鱼的异常症状更加明显。赵景舟用一把小银刀轻轻剖开鱼腹,一股淡淡的腥臭味立刻弥漫开来。梅梅注意到,鱼的内脏颜色异常发暗,尤其是肝脏,呈现出不健康的紫黑色。
"鳃片紫灰,腹部斑点,肝色暗沉..."赵景舟低声念叨着,眉头越皱越紧,"你在哪里发现的?"
"就在我们平时洗衣的地方。"梅梅的声音有些发紧,"上游还在不断漂下来类似的死鱼,师父怎么办?
赵景舟放下银刀,摘下手套,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重的医书——《杂症奇方》。他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页,指着上面的插图:"看,和书上描述的黑水病症状几乎一致。"
梅梅凑近看去。书上的插图确实与她发现的死鱼症状吻合,旁边还有详细的文字说明:"黑水病,多因水源被毒物所染。鱼先受其害,腹现紫斑,鳃色灰败。人畜饮之,则发热头痛,吐泻不止,重者七日而亡..."
"我们该怎么办?"梅梅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布料在她指尖皱成一团。
赵景舟沉思片刻,走到药柜前:"首先,通知村民不要首接饮用河水,必须烧开。其次..."他的手指在药柜上轻轻敲打,"我们得提前准备一些解毒的方子。"
梅梅立刻明白了师父的意图。她走到药柜另一侧,开始按照记忆取出可能用到的药材——黄连、黄芩、黄柏、栀子...她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这清晨的宁静,也怕惊动自己心中逐渐扩大的不安。
"今天教你配'清瘟解毒汤'。"赵景舟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小巧的铜秤。秤盘只有酒杯大小,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这是治疗热毒的基本方子..."
梅梅全神贯注地听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师父的手。赵景舟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腹上有常年翻书和研磨药材留下的薄茧。他示范如何精确称量黄连时,手腕微微转动,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上面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
药材称好后,赵景舟拿出一个青石药臼和石杵:"你来试试。"
梅梅接过石杵,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师父的手背。那一瞬间的触感让她心跳骤然加速——赵景舟的皮肤微凉,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度。她赶紧低头开始研磨药材,生怕师父看见自己发烫的脸颊。
"力道要均匀,方向要一致。"赵景舟在旁边指导,声音离得很近,"对,就是这样..."
梅梅的一缕发丝不听话地滑落下来,在眼前晃来晃去。她正要抬手拨开,赵景舟己经自然而然地伸手,将那缕发丝轻轻拢到她耳后。他的指尖擦过梅梅的耳廓,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谢...谢谢师父。"梅梅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一个上午,他们配好了十几包"清瘟解毒汤"。赵景舟将这些药包整齐地码放在一个樟木箱子里,每一包都保持着相同的间距,显示出他一丝不苟的性格。
"这些是预防用的,暂时不要发放。"赵景舟合上箱盖,转向梅梅,"我们再观察两天,如果真有疫情,立刻就能用上。"
梅梅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师父,要不要去上游看看?万一是有什么作坊在排污..."
"我己经让药童去县里报信了。"赵景舟说,"官府会派人调查的。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手指轻轻敲打着樟木箱,"你提醒得对,明天我亲自去上游看看。"
"我跟您一起去!"梅梅脱口而出。
赵景舟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太危险了。如果真是黑水病源头,可能会有毒气。"
梅梅想争辩,但看到师父坚决的表情,只好作罢。她暗自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跟去。
中午回到家,梅梅发现院子里晾着一件崭新的湖蓝色衣裙。阳光透过棉布,在地面上投下淡蓝色的光影。她忍不住伸手抚摸——布料柔软细腻,针脚密实均匀,袖口和领口还绣着简单的缠枝花纹,既朴素又不失雅致。
"喜欢吗?"韩大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几个木制的衣架,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哥,这是...?"
"给你的!"韩大树抖开衣服,在梅梅身前比划,"上好的细棉布,我特意让县里裁缝做的。你现在是女大夫了,总得有两身体面衣裳。"
梅梅的眼眶一下子热了。她小心地接过衣服,手指抚过每一处细节——领口的暗扣、腰侧的褶皱、袖口的绣花...每一处都显示出制作者的用心。
"这...这很贵吧?你哪来的钱?"
"嘿嘿,这段时间打的鱼都卖给县城的酒楼了,攒了不少。"韩大树挠挠头,笑得有些腼腆,"快去试试合不合身!"
新衣服非常合身,仿佛是为梅梅量身定做的一般。湖蓝色衬得她的皮肤格外白皙,腰间的褶皱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腰线。她在水缸前照了又照,心里美滋滋的。突然,她想起早上发现的死鱼,心情又沉了下来。如果真是黑水病,村里就要遭殃了...
下午,梅梅穿着新衣服去医馆。赵景舟看见她时明显愣了一下,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即微笑道:"新衣服?很适合你。"
梅梅的脸一下子红了,小声道:"我哥给买的..."
"韩大树是个好哥哥。"赵景舟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叠雪白的宣纸和一支毛笔,"今天学写药方。我念,你写。"
梅梅接过笔,突然注意到师父用的宣纸洁白如雪,质地细腻光滑,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味。而她平时用的都是粗糙泛黄的草纸,写字时会发出沙沙的摩擦声。这一细节让她再次意识到两人世界的差距——他用的是一刀上百文的宣纸,笔架上挂着狼毫湖笔;而她...
"梅梅?"赵景舟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准备好了吗?"
"啊,好了。"梅梅赶紧集中精神,在纸上工整地写下第一个药方名称——"清瘟解毒汤"。
赵景舟站在她身后,偶尔俯身指点她的笔法。他的呼吸轻轻拂过梅梅的发顶,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和墨香。梅梅努力控制着手腕的力度,不想让师父看见自己发抖的手指。
一个下午,梅梅学会了五种常见方子的写法。赵景舟对她的进步很满意:"你的字越来越工整了。明天开始,一些简单的方子可以由你来写。"
梅梅高兴地点点头。能被师父信任开方子,是对她最大的肯定。
傍晚回家时,梅梅发现自己的"学习角"变了样——原本堆在墙角的医书现在整齐地放在一个新做的木架上,旁边还多了张小桌子。木架上还留着新鲜的刨花痕迹,散发出淡淡的杉木香。桌面上精心打磨过,摸上去光滑如镜,没有一丝毛刺。
"爹..."梅梅看向正在院子里劈柴的韩老三。
韩老三头也不抬:"你那些书老堆着不是办法。"说完就又埋头干活了,但梅梅分明看见他嘴角微微上扬。
晚饭后,梅梅坐在新桌子前温习今天学的方子。韩刘氏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鸡蛋汤,汤面上漂着几片碧绿的葱花:"趁热喝,补脑子。"
梅梅小口喝着汤,突然听见院门被轻轻叩响。这么晚了,会是谁?
开门一看,竟然是刘婶!那个平时最爱说闲话的刘婶,此刻佝偻着身子站在门外,粗糙的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看见梅梅,她挤出一丝尴尬的笑,眼神躲闪:"梅梅啊...那啥...婶子有点不舒服..."
梅梅惊讶地瞪大眼睛,但还是立刻侧身让刘婶进门:"去我屋里说吧。"
刘婶的症状很奇怪——低烧、头痛、身上还起了些小红疹。梅梅为她把脉时,注意到她的指甲根部有轻微的发紫现象,这与黑水病的描述极为相似。
"刘婶,您最近喝过河水吗?"梅梅一边写药方一边问。
"前...前天在河边洗衣裳,口渴就...就喝了两口..."刘婶的声音越来越小,脸涨得通红,"这事儿别往外说啊..."
梅梅给她扎了几针,又包了三副调理的药。刘婶离去时,眼中含泪连连道谢,与平日里刻薄的形象判若两人。
夜深了,梅梅却睡不着。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就着油灯再次翻看《杂症奇方》。黑水病的记载虽然不多,但每一条都让她心惊肉跳。窗外,月亮被乌云遮住,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种不祥的寂静中。
梅梅轻轻着书页,手指感受着纸张的纹理。一场风暴正在酝酿,而她必须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