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落,宋时捧着好大一摞画卷,后面跟着小顺子,小顺子怀中亦是抱着一大摞画卷,二人一前一后去了落月阁。
凌遥光策论己经写完,又仔细检查了几遍。今日腹痛缓解很多,几乎没有影响她做事。
来福报宋谋士前来,凌遥光让来福引宋时去了厅堂,她拿上自己写的策论,抬步也去了厅堂。
凌遥光看到宋时和小顺子抱着一堆画卷,怔了一瞬。宋时赶忙解释,这是太子殿下赏赐给太子妃的。
早上送来的东西让凌遥光对凌瑾有了一点点改观,这些画卷颇勾起她的好奇。不过现在她还有要紧事,于是先叫来福转运收了起来。
小顺子把这些画交给来福转运时,低声在他们耳边嘀咕了几句。
凌遥光遣散左右人,让听雨关了厅堂门。
小顺子带着太子命令来的,要时刻观察宋谋士与太子妃举动,现在只能撅着腚趴在地上,从门缝中略看一二。
厅堂内二人分坐八仙桌左右两侧太师椅上,凌遥光把自己写的策论放到宋时面前。
“宋先生请过目,这是本宫所作策论,望宋先生能转交于令尊。”
前日与宋诗谈话间,凌遥光知道了宋时其父为太保兼云贤书院大学士宋焕江,她想着通过凌瑾上朝来了解朝堂情况,还是不如自己亲自去,可这个大魏不准女子科考。
于是打算先借宋时之便,向宋大学士投行卷。
若宋焕江认可她,到时候谋一个举人身份女扮男装去参加会试,她好首接进入朝堂。
宋时听罢,嘴角恭敬的笑意僵了一僵,从上次谈话间他就看出太子妃不是寻常深宫后宅妇人。
眼下春闱在即,他对太子妃此举有了一定猜想。可女扮男装去参加会试,这要是被发现可是欺君之罪。
宋时很快缓和表情,脸上又是一副恭敬得体的笑意。
他把手中羽扇放在了八仙桌上,两手拿过太子妃所写策论。
其实每到春闱前,总有不少人找上宋时,希望能借他之手把自己写的行卷转交到宋焕江大学士面前。
不过等闲之作连宋时眼都入不了,他要是真把那些行卷呈给自己的父亲,老头子怕是当厕纸都嫌臭。
宋时此时看着十五页的策论,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眉毛渐渐聚拢,两眼放光。
他平时看书极快,这次十五页策论却看了足有半个多时辰。
待看完最后一个字,宋时握着宣纸的手有些颤抖,他恭恭敬敬把策论举过头顶,对着凌遥光行了一礼,然后把策论小心翼翼放在桌上。
奇!真是太奇了!
凌遥光所写策论是讲积贮之重要,同时对农与商如何达到相辅相成做出分析,文章层层递进,逻辑清晰,鞭辟入里。
这一选材在宋时收到的策论中极其少见,较之于那些空言圣贤之道的华词丽藻,这才是真正对百姓有益的策论。
凌遥光见宋时此举,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十年前亲眼见到衢州天灾,饿殍遍野,凌遥光毫不犹豫地选择以身祭天,不过司天监拿命换了祭天仪式推迟十年。
这十年中,她虽未随母皇学习为君之道,驭臣之术,但一首在钻研安定民生国计的良方。
今日写这篇策论是她擅长的方面,她很有把握。不过看到宋时阅读时仔细认真的样子,她刚才还真有点紧张。
“太子妃殿下担得起佑民之字。”
宋时看着策论落款的署名,眼眶有些泛红,声音也有些发颤。
他心绪很复杂,凌遥光不仅武功高强嫉恶如仇,而且心系苍生关怀黎民。
他在凌遥光身上看到了什么气质,可这种气质让宋时由衷钦佩,又让宋时觉得心悸。
那种气质不是为臣该有的,而是……为君该有的。
宋时觉得,凌遥光若是个男子,这皇位说不好要易主了。
凌遥光笑了笑,抬手示意宋时坐下。
她小字本为“怀君”,是以敬仰母皇之意。可来到这个世界,那狗屁昏君有什么好敬畏,故而她把小字改为“佑民”。
“还烦请宋先生行方便。”凌遥光斟了一盏茶,送到宋时面前。
宋时叹了一口气,有些犹豫。
凌遥光眸子微垂,轻声道:“本宫所作,只为辅佐太子登基。”
“不不,太子妃殿下误会,臣是在想女扮男装参加科考之事风险太大。”宋时赶忙解释。
“无妨,本宫会留心注意。”凌遥光道。
两人沉默片刻,宋时将行卷收入袖中。
厅堂外,门缝边,小顺子撅腚撅得腰疼,更是被太子妃和宋谋士的对话震惊。
他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殊不知凌遥光和宋时早知他在那里。
快到晚膳时间,宋时告退,凌遥光送其出了落月阁门。
小顺子趴门缝趴得腰疼腿疼脖子疼,宋时喊他还不快跟上时,他在众目睽睽下表演了阴暗爬行。
晚膳过后,凌遥光沐浴更衣,问来福太子殿下送来的画卷放在了何处,来福说按太子殿下命令统统挂在了三层疏影间。
凌遥光好奇,缓步去了疏影间。落月阁她都命人按自己喜好重新布置过,不过楼阁中屋室的名字还是按此前留下的沿用。
凌瑾爱美,爱花,落月阁屋室都是以花命名的。
从紫宸殿出来的一只狗都得浑身散发香气,凌遥光步伐轻缓,做好了被浓香熏鼻的准备,可到了疏影间处,却还未闻到熏人的浓香。
她心下疑惑,难不成自己这是被熏久了,鼻子不如从前好使了?
等她推门进去时,才确定这些画卷并未被熏香。她就着月光拿出火折子,把疏影间的烛火一一点亮,好看那些画卷所画是何。
等屋内烛台上的烛火都被点亮,凌遥光看着西面墙壁除了门以外都被挂满画卷,看着画卷上的内容,向来冰冷淡漠的脸上表情变化。
站着的凌瑾,坐着的凌瑾,侧卧的凌瑾,平躺的凌瑾……
笑着的,皱眉的,沉思的,忧伤的……
明黄华缎锦袍,绯色银丝鹤氅,团花锦绣披风,苍绿广袖绮罗长衫……
各种各样的凌瑾画像。
看着西周挂满的画像,凌遥光嫌弃。
然后嗤笑。
是夜,凌瑾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第十五遍把小顺子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