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小厨的清晨,安静得有些反常。
晨雾未散,院子里浮着一层薄薄的霜气。
老槐树的叶子落了大半,枝丫横斜,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墙角那口老水缸结了层薄冰,冰面映着灰蒙蒙的天光,像块半睁不睁的眼睛。
林葵坐在廊下,手里着手中的归心瓮。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动静。胡小满正往包袱里塞瓶瓶罐罐,狐尾不耐烦地甩来甩去。
“防晒霜、解毒丹、狐毛披风……”他清点着,突然皱眉,“鹿铃!我准备的辣酱呢?”
“谁让你乱放!”鹿铃的声音从后院飘来,“我装花种的时候不小心打翻啦!”
“什么?!”胡小满的扇子“啪”地敲在桌上,
“那是我特制的‘烈焰红唇’!用了九九八十一种辣椒——”
“活该!”鹿铃顶着满脑袋野蔷薇钻进来,“谁让你上次烧焦我的花藤!”
林葵没抬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往常这时候,小糯会“咕啾咕啾”地滚过来蹭她的手,
山猫大人会蹲在灶台上骂骂咧咧,连山神大人的神龛前都会飘着几缕偷吃的香火气……
可现在,院子里只剩下一片紧绷的安静。
“吱呀——”
供桌上的神龛门忽然开了。
山神大人的虚影倚在香炉旁,指尖捻着一粒沙。那沙粒在他掌心悬浮,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西行三百里,有个叫‘沙狐旅店’的地方。”他弹指将沙粒射入林葵的归心瓮,
“去找沙娘子——就说,是青峦让你来的。”
瓮中的清水瞬间染成血色,又很快褪去。
胡小满的耳朵竖了起来:“沙娘子?那个沙漠里的半妖?”
“嗯。”山神淡淡道,“她年轻时……和林葵的母亲有些交情。”
林葵的手指微微收紧。
母亲的名字己经很久没人提起了。
“她脾气不太好,”山神瞥了眼胡小满的包袱,“但会告诉你们怎么活着走到蜃楼城。”
鹿铃突然举手:“那阿呆怎么办?它昨天啃了半筐萝卜还在闹肚子——”
后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众人冲出去一看——
一只呆头呆脑的骆驼妖正西脚朝天栽在萝卜地里,嘴里还叼着最后一根萝卜缨子。
胡小满扶额:“……现在换坐骑还来得及吗?”
山神的身影渐渐消散,最后留下一句:
“带上它。沙漠里……没有比骆驼更可靠的伙伴了。”
而此时,谁也没注意到归心瓮的水面——
正映出一座在沙暴中若隐若现的古城。
一路不敢停歇,越靠近大漠,风己经开始变得粗粝。
大漠的边缘,黄昏的光斜斜地切过沙丘,将起伏的沙浪染成暗金色,像一片凝固的、滚烫的海。
远处的地平线蒸腾着热浪,偶尔有几株枯死的胡杨,枝干扭曲如挣扎的手臂,指向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沙尘味,混着偶尔飘来的骆驼刺的苦涩气息。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风卷着细沙“沙沙”地掠过地面,如同某种低语。
林葵眯起眼,看见一座孤零零的建筑矗立在沙丘之间——
那是一座用夯土和红柳枝垒成的二层小楼,歪歪斜斜地立在风里,仿佛随时会被沙海吞没。
屋顶铺着晒干的骆驼皮,边缘挂着几串风干的沙狐头骨,随着风轻轻碰撞,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门口立着一块被风沙侵蚀得几乎看不清字的木牌,隐约能辨认出「沙狐旅店·凡人勿入」的字样。
最引人注目的是旅店外墙——
密密麻麻的刀痕、爪印和焦黑的法术痕迹遍布墙面,像是经历过无数场厮杀。
而所有这些伤痕之上,都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画着一只巨大的狐狸眼睛,
瞳孔狭长,仿佛在冷冷地注视着每一个靠近的旅人。
“吱呀——”
门突然开了。
一个身影逆光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弯刀。
“晚了。”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林葵这才看清她的样子——
沙娘子个子不高,只到林葵的肩膀,但浑身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她有一头暗红色的短发,乱糟糟地扎在脑后,露出尖尖的沙狐耳朵。
眼睛是琥珀色的,瞳孔竖立,看人时带着野兽般的警惕。
左脸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眉骨一首划到嘴角,让原本就锋利的五官更添几分凶悍。
她穿着脏兮兮的皮甲,腰间别着各式古怪的工具:骨针、铜铃、甚至还有半截干枯的仙人掌。
胡小满的鼻子动了动:“......血腥味。”
沙娘子冷笑一声,随手把弯刀插在门板上:
“刚宰了只不长眼的沙狼。”她眯起眼睛打量众人,“你们就是青峦说的那群送死的?”
鹿铃缩了缩脖子,往胡小满身后躲了躲。
林葵上前一步:“家母林溪水——”
“知道。”沙娘子粗暴地打断她,“不然你们连门都进不来。”她转身往屋里走,“进来吧,趁我还没改主意。”
旅店内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血腥的混合气味。
沙娘子踢开地上的空酒坛,指向墙角一堆锈迹斑斑的器械:“每人选一件。”
那堆“器械”包括:漏水的铜壶、断了半截的铲子、缠着蛛网的绳索,甚至还有把生锈的剪刀。
胡小满挑眉:“这是......?”
“考核。”沙娘子点燃烟斗,深吸一口,“沙漠里没有称手的工具,只有废物和能活下来的废物。”
她吐出烟圈,“证明你们不是累赘。”
林葵默默拿起那把断铲。
沙娘子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像刀锋闪过:“不错,比你妈当年强点。”
“进来吧,让我看看你们有几斤几两。”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被沙丘吞没,远处传来隐约的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