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伊薇尔颤声开口,双膝跪地,跪在卡列翁身旁。她的手指紧紧攥住圣杖,喉咙哽咽,仿佛有千言万语,却终究只凝成一句低语:
“连累您……受苦了。”
卡列翁微微俯身,伸出一只沾满尘灰与旧血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肩上。他的目光不带责怪,只有温和与沉静。
“伊薇尔,”他轻声道,声音低沉却坚定,“不必愧疚。这不是你的错。”
他停顿片刻,仰头望了一眼那悬于半空的白色之眼,眼中光芒微闪,“是我自愿被他们镇压,踏入这座囚笼的。”
卡列翁的目光落在林烬与红鸾身上,略带审视与探寻。
“猎雾盟的人?”他问道,语气平和,却透出一丝疲惫后的谨慎。
林烬上前一步,神情坚毅,“是的,我们来这里,带您离开这里。”
卡列翁闻言轻轻一笑,那笑容中有一丝无奈,也有些许欣慰。他的眼神越过他们,扫过破碎的井壁与沉睡中的白色之眼。
“你们……真是无知者无畏。”
他抬手指了指那尚未完全熄灭的白色之眼,眼中浮现出淡淡光影,如在凝视旧神残火。
“连半神境都未踏入,就敢深入这里。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
林烬顺着卡列翁手指的方向看去,语气平静却坚定:“弑神之井。据典籍记载,它能将神性本源从现实中彻底抹除,用来流放堕神,剥离神格的存在”
“不错。”卡列翁微微颔首,继而语气低沉,“曾经,它确实有过弑神之力。”
他缓缓转身,披风在微弱的井底气流中轻轻摆动,脚步沉稳地走向井口边缘。目光低垂,仿佛穿越了时间长河,望见那早己沉没的光辉时代。
“真正的神……早己沉寂。”他缓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遥远的怅然,“神魔不现,这井的威能也早己失去了往日的锋芒。”
他顿了顿,目光从深不见底的井口缓缓移回,落在三人身上。
“如今你们所面对的,不过是一段被切割、被遗弃的残响,是神之遗骸中,尚未熄灭的最后一缕意志。”
他望向半空那己然暗淡下来的白色之眼,轻声补了一句:“这也是你们之所以能活着走到这里的原因。”
沉默片刻,他忽然开口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神族为何要将堕神送入此地?”
三人互望,却没有作答。
卡列翁微微一笑,神情却愈加凝重。
“不是因为他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他语气低缓却清晰,仿佛在诉说一段被掩埋的真相,“而是因为他们开始质疑,质疑这个世界赖以维系的‘神性秩序’。”
伊薇尔怔在原地,眼神微颤,仿佛整颗心被谁轻轻敲击了一下。她低声重复,嗓音几不可闻,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因为质疑……就要被抹除?”
卡列翁望着她,语气沉静如水,却带着令人战栗的真实:“因为质疑,他们便不再纯粹,不再符合‘神’的定义。”
他微微偏头,看向那沉睡中的白色之眼,目光带着深藏的悲凉,“他们必须被改写,或者被遗忘。”
红鸾神色一冷,赤刃在她掌中发出细微震颤,她冷笑一声,眼中燃起锋芒,“可惜……他们忘了,质疑本身,才是信仰诞生的第一道火光。”
卡列翁静静地看着她,微微颔首,语气微有起伏:“你们能走到这里,不是因为你们信仰无比坚定。”
“而是因为你们曾在黑暗中怀疑过,在迷雾中挣扎过,甚至,勇敢地反叛过。”
他的语速缓了下来,眼中浮现一丝难以掩藏的欣慰。
“所以你们注定会被投进这口井中,接受锻造。”
他将目光投向脚下的井口,声音低沉却清晰:“我……早己与神之遗骸的力量融合,为此白色之眼才陷入沉眠。”
“这也是我甘愿被镇压在此的原因。”
卡列翁转身,走到伊薇尔身前,轻轻抬手,拂去她面颊上未曾落下的泪意,语气温柔却坚定:“所以,伊薇尔,收起你的眼泪,不必再难过,也不必再愧疚。”
“你们想带我离开这里……”卡列翁缓缓抬眸,眼神幽深如井底之水,声音沉静而无奈,“恐怕没这么容易。”
他缓缓伸出双臂,袖袍滑落,露出嶙峋的手臂,皮肤之下隐隐闪耀着复杂的能量脉络。
在他的手腕与肩膀处,有两条透明却扭曲着空间的能量丝带,宛如活物般缓缓游动,它们并不只是缠绕,而是根植于他的筋骨之中,仿佛与他的神髓融为一体,首通井口之上那沉眠中的白色之眼。
“我与它之间的连接,早己不只是囚禁。”他语气低沉,略带沙哑,
“融合了神之遗骸的力量,让我……无法踏出这座囚笼半步。”
他看向林烬三人,声音忽而一沉,如一道冷风拂过:“除非,你们能断开这根系于白色之眼的锁链。”
卡列翁眼含一抹淡淡的笑意,将双手缓缓举起,掌心摊开,宛如将命运交予众人。
“你们要不要试试,”他语气平和,却隐含一丝沉重,“看你们是否真有资格,断开这枷锁。”
林烬默默走上前一步,目光沉静如血色深潭,“我来。”
他缓缓闭眼,深吸一口气,血焰在体表涌动如潮,双瞳缓缓张开,血瞳如旋转的星环在眼中燃起,魔纹在眼底浮现,猩红青筋沿着脖颈如雷暴突起。
他的身后,血焰王座的虚影缓缓升起,烈焰缠绕,王意如山。
林烬伸出手掌,试图触碰那两道连接白色之眼的能量丝带——它们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意志,微微一颤,却依旧维持着那原始的扭曲形态,既不反抗,也不屈服。
丝毫未动。
“……像是握住了一段记忆。”林烬低声自语,语气复杂。
红鸾见状,眸中光芒一闪,踏步而上,赤刃“哧”地出鞘,刃锋却未怒放,反而内敛如夜雨。
“若这枷锁拒绝正面破坏……”她低声呢喃,身影化作一抹疾风般的锋芒,一斩而下,锋芒化丝,斩向能量丝带的交点。
锋过之处,空间微皱,尘光浮起。
但丝带依旧稳如初生。
她皱起眉头,缓缓收起赤刃,站立在原地,目光凝视着那两条能量丝带。
“那不是实质性的束缚……它们像是被投影在这个空间之外。”她低声自语,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迟疑。
“哈哈”,
卡列翁轻笑一声,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无奈:“这是神之遗骸的力量。”
他顿了顿,微微偏头看向林烬与红鸾,眼神略显欣赏,“你们所面对的,不只是锁链,更是伪神的力量。”
“伪神?”林烬低声重复,眼中光芒微闪。
“半神之上,真正神境之下的存在。”卡列翁解释,语气缓慢却清晰。
“你们连半神境都不到,如何带我离开这里。”
林烬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我们……并不知道情况会复杂到这个地步。一开始的设想很简单——找到您,然后用‘至’级猎雾令带您离开。”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令牌,边缘镌刻着复杂铭文,中央隐隐有微光涌动。
“这就是‘至’级猎雾令。”他将令牌举起,语气郑重,“持有者拥有‘绝对传送权’,无视空间法则,能将选定之人从任意坐标强行传出。”
“——无论你想去哪里,都可以随时抵达。”他补充道。
“哦?”卡列翁眼中闪过一丝兴趣,走上前接过猎雾令,仔细观察,指尖触碰的一瞬,那枚令牌竟微微震颤,如感应到某种熟悉的力量。
“看来……你们猎雾盟,也掌握了魔渊的力量。”他若有所思地低语,手中轻轻着令牌。
林烬与红鸾对视一眼,皆露出诧异之色。
“‘至’级猎雾令……是魔渊的力量?”林烬忍不住问出口。
“你们自己的事就不要问我了,你们可以回去问问你们的老大——夜鸮。”卡列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将令牌递给伊薇尔。
“来吧,用你体内的魔渊之力尝试共鸣一下这枚令牌。”
伊薇尔睁大眼睛,神色中掠过一丝错愕,“老师……你怎么知道的?”
卡列翁望向她,目光在她左眼上停驻了片刻,那机械光泽在圣辉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依旧透着洞悉人心的深沉,“虽然我不清楚你经历了什么……但你身上那股魔渊的气息,还有遗民组织的机械手段,我早己熟悉。”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多了一丝无奈与怜惜,“伊薇尔,你以为是你选择了这条路……其实,是这条路选择了你。”
伊薇尔没有多说,只是深吸一口气,将‘至’级猎雾令缓缓接过。她的指尖轻轻着令牌表面,目光凝重,那一刻,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圣城的神女,而是背负湮灭神髓的继承者。
她闭上双眼,体内湮灭神髓如星辰熔炉般震动,黑金色的能量顺着手臂汇入令牌中。猎雾令顿时发出幽深黯淡的光辉,光纹如水墨在空气中流转,一股属于湮灭领域的威压缓缓升起。
她抬起手臂,深深望了卡列翁一眼,随后将令牌猛地挥出。
一道沉闷而低频的“咔”声在空气中响起,如同某种远古契约被强行切断。两条扭曲着空间的能量丝带,在湮灭之力触及的一瞬间,剧烈扭曲,旋即化作黑灰般的粒子,在虚空中消散。
短暂沉寂后,卡列翁轻轻点头,语气中多了一丝释然与感慨:“果然,魔渊的力量与神族的力量……本就同源。这一点,并不难理解。”
他将猎雾令从伊薇尔手中取回,转身抛向林烬。
“现在可以了。”卡列翁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疲惫,“启动它,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林烬刚欲捏碎令牌,红鸾却一把按住他的手。
“这次——用我的。”她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另一枚‘至’级猎雾令,指尖用力,猎雾令应声而碎。
银白色的光芒宛如月辉破空,一道圆形空间通道缓缓开启,风涌如潮,连接着不知名的坐标。
伊薇尔毫不迟疑,率先踏入其中。
卡列翁紧随其后,步履虽慢,却笃定如昔。
红鸾临行前回头看了一眼井口,然后消失在光门中。
林烬最后回眸。他望着沉眠的白色之眼和弑神之井,那些曾经的质疑、愤怒、挣扎,此刻只剩平静。
“你的时代,终将会结束。”
他转身,走入通道。
空间之门缓缓闭合,整座第九层归于沉寂。
圣辉之塔顶层,晨光透过嵌有琉璃花纹的高窗洒落,映在古老而庄严的白金石柱上。一名身披繁复法袍、银发垂肩的老人静坐于半弧形神座中,周身环绕着淡淡圣辉,仿佛与整座塔楼融为一体。
教皇亚尔维恩缓缓睁开眼睛,那是一双仿佛映照着时间长河的眸子,微微泛光。他的目光望向虚空,似乎能穿透层层空间,注视着远方的某个节点。
“夜渊帝……”他喃喃低语,“这场交易……到底值不值得?”
圣辉静默,空气无声。塔楼之巅,仿佛连回音都被这份古老意志吞没。
无人回应,亦无人敢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