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耳室,一桶桶热水被提进来,倒进浴桶中,蒸腾的热气让整个屋子都暖了几分。
这间厢房是都亭驿一等厢房,自然是有地龙的,但王爷侍卫特地叮嘱过驿卒不要烧地龙,故而这屋中并不怎么暖和。
叶九璃身子不正常的热,整个人瑟缩在被子中发抖。几日的疲倦、紧绷着的精神、被来回拉扯着的心情,在这一刻化作一场病。
她迷迷糊糊地做了很多奇怪的梦,有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一个人三魂七魄被分开,一半留在了身子里,一半飘在身子外。
她坠入了厚厚的雪层中,体温融化着周身的雪,雪水浸透了衣裳,黏在身上冷得要命。忽然她被一双暖热的大手托着从雪中捞了出来,放进了一汪温水中。
她熟悉那双手,熟悉身边人的气息,但她现在并不想让他靠近,只想挣开。
如果这暖意不独属于她一个人,她宁愿不要。
可那挣扎对陆麟野,倒不如说是撩拨。
她在水中沉沉浮浮……
陆麟野命驿卒把厢房的地龙烧上,热气很快从木地板透过来,他坐在靠着窗的桌案边,拧眉看着眼前的几个东西。
两封信,一封是他的字迹无误,里面有几个字被水弄花,可他完全没有印象写过这东西,另一封被墨浸透己经看不出什么。
想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信,陆麟野取了个火折子,把那封被墨浸透的信烧了。
此外还有一个小巧的白玉瓶,瓶中有一粒药丸,蚕豆大小。
一本泛黄卷边的蓝皮册子,里面记录的是一些药方子,只是那字迹让他警惕。
上次去护国寺,他从住持手里得到一本褐色封皮的册子,那本册子正文的字迹与这本册子一模一样,只是住持手中得来的褐色册子旁边还有大片大片的注释,注释的字迹与正文相差甚远,显然非一人之手。
陆麟野左右扯了扯领口,屋内很燥。他抬手想打开窗户,让冷气吹进来些,但想到卧榻中人,顿住了动作。
他这两日脑子很乱,后脑不时隐隐作痛,总会忘记一些以前发生的事。
这种记忆混乱的感觉让他不安,以前他绝对地信任自己的理智,但是现在理智与感情总会撕扯他,甚至感情会不时占上风。
就像是对陈越,他怎会分辨不出陈越那话分明是想激怒他,可他明知如此,还是被激怒了。
陆麟野把白玉瓶拿在手里,这触感让他想起床榻上的人,他起身走至床榻边撩起床幔。
床上人侧卧着,面容娇俏,只是睡梦中还蹙着眉,眼底的乌青和起皮的唇瓣透露出些憔悴。她娇小的身子被厚衾盖得严实,一只小脚丫子却不安分地露在了外面。
陆麟野看着她露出来的脚,剑眉拧得更紧,他刚刚明明是给她盖好了的。叶九璃醒着的时候爱给他找麻烦,睡着了还不安生。
就当是帮叶骁饶照顾他妹妹了。
陆麟野这样想着,手握住她的脚想塞回被子里,可那温软的触感却让他有些舍不得松手。比上好的羊脂玉还细腻嫩滑,又柔软。
喉结滚了滚,身子中有股火。
他想到自己买来的那对白玉铃铛,和这只小脚真配,如果系在这脚腕上,她一走起来发出“叮当”响声倒是有趣。
真是怪了,自己该喜欢的人是柳霜,怎么会被她牵住心?
陆麟野想到白玉瓶中那颗药,克制住心底莫名的情愫,把她的小脚塞进了被子里,起身去了外面。
雪己经停了,天却还是阴沉着,还未到申时,看着却像酉时末。陈越己经被抬走医治,地上的血迹被白雪覆上,陈琳不见踪影。
驿丞垂着头候在外面,身后还有七八个丫鬟婆子,众人心里的惊恐都或多或少浮现在脸上。
见王爷开门出来了,驿丞赶紧上前行礼,他身后的丫鬟婆子也跟着行礼。
“王爷,您要的丫鬟婆子小人找来了,这大雪天实在路不好走,耽搁……”
他还没解释完,陆麟野抬手止住了,他不想听这些废话。
“王妃护卫呢?”陆麟野冷着脸问。
“这……”驿丞与陈琳大人谈话后,觉得他为人正首又忠心护主,不想让王爷因为陈越大人迁怒他,很快想好一个搪塞的借口,“陈大人去出恭了,马上就回来。”
陆麟野扫了眼地上的雪,压根没有陈琳脚印。驿丞见摄政王不说话,忖度是自己说的谎太拙劣了,吓得赶紧跪倒在地上。
“王爷饶命,陈琳大人去看陈越大人了。”驿丞不敢隐瞒,额头己经冒出冷汗,心里默默为陈琳大人祈祷。
王爷并没有对此说什么,“王妃的药还没好?”
距给叶九璃诊脉的医者开完药方都一个多时辰了,这都亭驿办事未免太磨叽。
“回禀王爷,药己经送来三回了,小人看您在房内……”
他怎么敢敲门,王爷那一脚是踹在身手了得的陈大人身上,陈大人才勉强能保住命。这要是踹在他身上,他还不得当场上西天。
“你随本王去端药,你们一半留在外面守着,一半去屋内侍奉。”陆麟野吩咐完,先一步走去药房。
驿站药房药品配备齐全,药童正在煎第西回药,前三回送去时厢房门紧闭,他话都没说一句,就被驿丞大人赶回来了。
陆麟野让驿丞守着,等药好了让他亲自端去厢房,自己则转到后面找药师。
药师看到王爷来,吓了个半死,他可是刚给陈大人配完内服外敷的药,那伤势太骇人了,他现在看见王爷只觉得两腿发软。
“王爷恕罪,小的不知王爷来。”药师跪在地上磕头,顺便回想了一遍今天可能得罪到王爷的地方。
陆麟野把装着药的白玉瓶拿出来,递了过去,“本王问你,你可知这是何药?有何用途?”
药师颤抖着手接过药,打开瓶塞放鼻尖闻了闻,脸色骤然变化,偷偷看向王爷的眼神变得复杂。
陆麟野把他这表情尽收眼底,抬了抬眼皮,睨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