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回到家,老妈早早准备好她爱吃的饭菜,平时不善言笑的老爸也难得跟她多聊了几句。
莫鱼知道他们对自己去昆明工作颇有怨言,毕竟她家就她一根独苗,自然希望她能离家近点好照应。
说起这件事,还要多亏傅鸣飞够努力,不过几个月时间,己经成功打入莫家内部,并且在家庭群里占有不可忽视的一席之地。
时常把莫鱼老爸老妈哄得乐不可支,就连奶奶也总是夸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准女婿,是准儿子呢。
而且再三保证,一年之后一定换地方,莫鱼去哪,他就去哪。
时间在老妈的唠唠叨叨中,转眼过去几天。逢上周末,一家人开车回乡下老院看奶奶。
奶奶知道他们要来,一大早就等在十字路口,同人边聊天边等,翘首以盼。
其他老人知道莫鱼这孩子每次回家都要过来看她奶,如果时间宽裕,还会住上个两三天,当真是羡慕得紧。
他们也是做爷爷奶奶的,好多带孙子孙女带出仇,多说两句都不行,嫌烦嫌啰嗦。
如今的年轻人都喜欢跑到外头的大城市打工,很少乐意回头看,偶尔来转一趟,敷衍的很,电话一个接一个,饭局一场又一场,好像这世界离了他们就转不了似的。
等到莫鱼一下车,喊着奶奶扑过去,其他人更酸了。
奶奶见着自己的宝贝孙女,乐得连儿子媳妇都顾不上,两人欢欢喜喜地往老房子走。
一路上,莫鱼感觉村子跟去年比,又破败了些。
现在的光景还不如以前,小时候村子热闹的很,转个身就能遇上熟人,站在路边地头,一聊能聊大半天。
谁家有个什么事,不消片刻,便从村头传到村尾。那些年月,每个房子都很珍贵,一户挨着一户,没有空着的,床少孩子多,穷是穷一些,日子却像炉火一样,红红火火的。
地里长庄稼,圈里有牛羊,家长里短,炊烟连片。
现在不行了,村子冷清,闲置的房子越来越多,路上也见不着几个人,空荡荡地。
学校也不好办,好苗子都跑了,出不了成绩,一年不如一年。
莫鱼家的老房子在巷子最里头,还没进院子,两条狗就叫唤起来。
奶奶还养了几只鸡,晚上关在笼子,白天放出来。
显然今天不走运,它们要在笼子里待一天,老人可不想让自己宝贝孙女看到满院子鸡屎。
临近中午,一家人坐了一阵就开始张罗午饭。
前些年爷爷还在的时候,喜欢自己种菜吃,屋前屋后都是小菜地。
爷爷走后,奶奶接着种,虽然没有爷爷种的好,但是这个时节正是蔬菜成熟季,黄瓜豆角挂了不少,小白菜又嫩又绿。
不必大鱼大肉,拍个黄瓜,糖拌个西红柿,炸个豆角,再来上一盘小白菜炖豆腐,家常味足矣。
午饭过后,隔壁家的李婶子送来一大袋子杏。
老院子里没杏树,倒有两棵山楂,只是山楂刚挂果,这个时间只有杏子成熟。
李婶子家的杏树今年长势好,果子一片一片地结,自家都赶不上吃。平日里见谁家来了人,就摘了送上一袋子。
莫鱼笑着夸自己有口福,因为她最喜欢酸酸甜甜的水果。
奶奶见莫鱼爱吃,还不忘吩咐儿子上树再去摘些来。
老妈一听,给逗乐了,还打趣老爸,说要给他录个爬树的视频,没准就火了。
夏日饱腹易生倦,奶奶午休,老爸老妈也要小憩,莫鱼自小觉少,趁着这个空闲,她想去看看爷爷。
爷爷的坟就选在他们自个地里,离家不远,走路过去大概二十多分钟。
那条路她很熟,小时候走过很多遍,踩在上面就像踩着时光碎片,每迈出一步都会记起一段旧日影像,仿佛时光回溯。
小的时候,村里的路大多是土路,坑坑洼洼的。人们去地里干活,都是走着去,肩上扛着锄头,有时候多扛一把换着用。
遇上春耕秋收,有牛有骡子的人家会架着车,上头拉货放工具,人坐在前面,鞭子噼啪一甩,牲口老老实实往前走,人随着颠簸一颤一颤地。
没有多舒服,但在那时,也叫吭哧吭哧走路的人不免心生羡慕。
这么多年过去,路变宽了,上面铺着水泥,再也不见黄沙漫天。
路两旁的树也长大了,粗壮挺拔,葱葱茏茏。
午后的太阳收了几分热气,有风吹过旷野,枝叶哗啦哗啦响个不停。
天空又蓝又高,偶尔还有麻雀从头顶飞过,落在树上休息。
莫鱼年幼时很调皮,跟着邻居家哥哥姐姐没少捣蛋,滚过田间的麦苗,掏过墙上的鸟窝,灌过黄鼠,逮过知了,挖过红薯,刨过花生,凡是乡里孩子们做过的事儿,一样都没缺下她。
别的孩子有爸爸妈妈陪伴,她没有,但是歌谣里如钻石般闪烁着璀璨光芒的童年,因为爷爷奶奶的呵护,她并没有感到缺憾。
一路上,思绪飞扬,原以为早己模糊的童年记忆如雨后春笋般重获新生,一个劲地往外冒头,心都跟着欢畅起来。
路上难得遇见几个认识的伯伯婶子,每个都打了招呼,有问话的也停下一一作了回答,伯伯婶子们瞧着莫鱼乖巧,好话仿佛韭菜一茬接一茬。
得了夸赞,莫鱼更乐了。
其实,莫鱼很少去地里干活,自小身子娇,经不起晒也受不得累。但是那个时候的岁月好像比现在长,时间也慢,去一次地里,就跟去过很多趟似的。
在记忆里,总有一条走不完的路,总有一大片需要爷爷照顾的土地。
莫鱼不由地想,如果她小时候去地里的次数再多一些,她甚至会变成爷爷的地,躺在天空下,享受着爷爷的照顾,永远长不大。
到了地里,西下空旷。玉米苗儿小小的,一行行整齐排列。
坟在东北角,阳光下多了几分寂寥。
爷爷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伺候了土地一辈子。
生前他总说,人要热爱土地,无论何时,没了荣华,没了富贵,土地依旧可以养活人。
而爷爷死后最大的心愿便是埋在自个地里,继续守着这片地。
莫鱼坐在地垄上,摆弄着身旁的土疙瘩。
土疙瘩被晒得有些烫,大概是前几日下过雨的缘故,再往下一些看着很温润。
地里的土与别处的土不一样,里面有丝丝缕缕的根须,还有叫不上名字的各种虫子,闻上去带着淡淡的土腥气。
看这光景,今天风调雨顺,该是个省心的好年景。
爷爷去世之后,按要求户口会注销,如今这土地的主人换成奶奶。
孩子们早在城里安家落户,即使如今实现了种地机械化,到底还是有需要人力亲为的时候。
老人没有精力管,只能租给别人。
说是租,其实就是怕地长时间不种,慌了可惜。
每每谈到土地的事情,奶奶总忍不住抹眼泪,念叨爷爷几句,说老头儿以前有事没事就去地里看,如今地里有庄稼陪着,老头儿肯定不觉得寡。
广阔天地,万籁俱寂,只有莫鱼和爷爷的坟。
坐了好大一会,要跟爷爷说得话很多。当初跟苏晏庭在一起,爷爷是知道的,老头还见过苏晏庭两三次,挺稀罕他的。
现在出了状况,自然要跟爷爷解释解释,希望他老人家不要怪苏晏庭。
顺便介绍一下傅鸣飞,说了傅鸣飞很多很多好话,盼着老头儿也能喜欢。
当初爷爷病危,莫鱼马不停蹄地赶,还是没能赶上见爷爷最后一面。
死,这个字如果一个人没有首面过,或许从来都不会知道它是一种什么感受。
生活一如既往,喜怒哀乐,仿佛未曾变过,只是从那之后,莫鱼走路时,总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她怕声音太大,吵到地下的爷爷。
她知道爷爷不会怪她,甚至还来梦里安慰她。
可遗憾落在心间,就像身体突然冒出的痣,再也消不去。
该说的说完,莫鱼也要回去了,又是一场别离。
有时候时间好像很宽容,允许人悔过反思,给人留够了改错的余地。
有时候时间又很吝啬,错过的每一段光阴,穷尽余生都弥补不了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