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六年九月,吕梁山坳的千层梯田镀上金晖。农人用改良的曲辕犁收割粟米,刀锋划过田埂时溅起连串火星——这是刘昀命人将废弃箭镞熔铸的镰刀,刃口淬着太行山特有的青岩粉。
"使君请看!"老农捧来新收的豆荚,荚壳爆裂处竟露出三色籽粒,"按您教的轮作法,这茬菽麦比去岁多收两成。"田垄间纵横的竹筒暗渠汩汩作响,将山泉精准导向每层梯田。
崔蘅轻抚孕肚立于桑林间,发髻斜插的银步摇忽然轻颤。八千株矮化桑树在秋风中翻涌绿浪,氐族妇人正用改良缫车抽丝——这是她将羌人纺毡技艺与汉家缫丝术糅合的成果。蚕茧在桐油灯下泛着珍珠光泽,很快将织成并州军冬衣内衬。
"禀夫人,平阳郡流民送来百石柘蚕种。"典农掾呈上的木匣刻着司州纹样,"说是愿换并州特制的铁农具。"匣中丝绢地图隐约绘着汾水支流,恰是刘昀心心念念的膏腴之地①。
刘昀此时正登临吕梁山。脚下新垦的梯田如青铜锁甲覆盖山脊,粟穗在风中摇成金色波涛。他展开特制的"山形测平仪",铜制游标卡尺精准量出每层田亩高差——这是裴衍带铁匠仿照弩机制作的农具。
"使君,司州来的公文!"信使马鞍旁挂着桑木食盒,内盛平阳特产的霜柿。刘昀展开牒文时,瞳孔骤然收缩——朝廷竟要征调并州屯粮驰援洛阳!
"取《三辅农书》来!"他忽然将竹简摊在青石上,指尖停在"代田法"条目。张华的朱批旁新添行小字:"平阳多淤土,宜作蓄水塘。"这分明是暗示可将屯田触角伸向司州。
当夜,典农司地窖亮起松明。沙盘上新堆的汾水模型泛着蓝光,刘昀用崔蘅的银簪划出暗渠走向:"若能将平阳洼地改造成圩田..."话音未落,裴衍突然闯入:"郝度元残部劫了送往洛阳的粮队!"
"备马!"刘昀抓起弩机时,忽然瞥见案头蚕丝织就的《山河形胜图》。平阳郡的位置被崔蘅绣了朵桑花,花蕊处恰是张华密信许给屯田军的"备荒仓"旧址。
九月廿三,刘昀亲率轻骑截击匈奴。他特意选择介休峡谷设伏,此处崖壁布满梯田灌溉用的竹制渡槽。当郝度元战马踏入谷底时,匐勒率屯田兵砍断缆绳,万千竹筒倾泻山洪般的粟粒,敌骑在金色洪流中人仰马翻。
"留几个活口报信。"刘昀擦拭陌刀上的血渍,"就说并州典农司的秋粮,专治胡虏饥馁。"被俘的匈奴百夫长腰带里,搜出盖着司州牧印的密信——竟是教唆劫粮的凭证。
捷报抵洛当日,太极殿的铜鹤香炉换了三次沉榆。张华捧着的贺表中,刘昀特意附上平阳灾民所赠的"万民伞"——伞骨用桑木制成,伞面补丁拼成司州舆图。
洛阳南宫的蟠螭铜灯腾起呛人烟雾。"刘明煦奏请兼理平阳屯田。"贾后丹蔻划过舆图上新描的梯田纹样,"说是要'以并州之法,解司州之饥'。"鎏金案几摆着新贡的蚕丝甲,里衬用平阳柘蚕丝织就"忠"字暗纹
张华须发尽染霜色,将并州秋收簿册重重摔在鎏金案几上:"平阳郡去年饿殍三千,今岁若不用刘昀的梯田法,来年拿什么填潼关守军的肚子!"
贾谧把玩着西域进贡的猫眼石,突然轻笑:"张司空莫不是收了并州的松烟墨?听说刘昀连蚕室都改成了军械坊。"他指尖弹出一卷密报,赫然是刘昀坞堡私兵操练图——画师刻意放大了士卒臂膀的"典农"臂缚。
"此乃本王特许的护粮队!"司马越突然出列,腰间新佩的并州玉带钩叮当作响。三日前他刚收到刘昀特制的"千穗"玉冠,冠内暗藏汾河水利图,刘昀暗中许诺了东海王汾河三成收成。贾后眼风扫过司马越袖口的黍米纹,那是并州屯田军特供的锦缎暗记。
王戎拄着先帝赐的鸠杖咳嗽:"祖制典农官不得过问军务!元康二年幽州王浚私练部曲..."老臣浑浊的眼突然盯住司马越,"东海王可还记得诸葛诞淮南三叛。"他说的正是曹魏时期拥兵反晋的征东大将军。
张华突然抖开幅血迹斑斑的《禹贡》残卷,指着"冀州厥土白壤"处密密麻麻的朱批:"诸公可识得这是何物?"满殿愕然间,老臣撕开裱糊层,露出夹藏的并州军粮调拨单——每石粟米省下的三成损耗,恰是刘昀改制量具的功劳。
"若不用刘昀的梯田之法,平阳今秋最多收粮十五万石。"张华将算筹掷向王戎,"但若按《氾胜之书》代田法..."
"够了!"贾后丹蔻掐断老臣的话头,"就依东海王所请,让刘昀兼领平阳、河东两郡屯田事宜。"她突然将凤印按在司马越进献的"祥瑞"上——那是并州用冻土法保存的雪桃,果核刻着"忠"字。
平阳郡的废弃官仓忽然进驻并州农官。流民举着刘昀发明的"代田耧车",将荒滩改造成棋盘田。最精妙的是崔蘅设计的"桑基圩田"——在低洼处种桑养蚕,挖出的淤泥堆成旱作梯田。
"使君看这水转连磨!"裴衍激动地指向汾水支流。并州匠人将水碓与石磨结合,利用水力同时春米磨面。旋转的轴承间突然掉出木简,竟是崔蘅怀孕期间绘的《圩田疏导图》。
当第一缕蚕丝织成"平阳"锦缎时,洛阳来了特使。黄门侍郎展开诏书的声音微微发颤:"着令刘昀,领平阳、河东两郡农事..." 圣旨边缘的蟠螭纹里,隐约可见贾后私印的凤头。
诏书抵并州那日,吕梁山的梯田正逢初霜。刘昀抚摸着"平阳郡河东郡"新印,忽然冷笑:"王戎怕的不是屯田,是怕我带领的并州寒门代晋自立。"他掀开舆图,平阳地界己插满改良农具的木签——每根签子都刻着司马腾部曲的暗号。
崔蘅在蚕室清点新到的柘蚕种,突然笑道:"夫君要不要也给琅琊王氏送些贺礼?"二十匹丝绸正装箱,这些新采的蚕丝染成了最珍贵的紫色丝绸。
秋分当日,平阳郡的流民举着并州制式耧车,在司马腾亲兵"护送"下开垦荒滩。刘昀站在重修后的郑国渠遗址,听着水车转动的吱呀声,对裴衍低语:"记住,我们只是替东海王养些护渠的民夫。"
千里外的洛阳西市,王戎家仆收到了贵重的贺礼。而在南宫飞檐下,张华望着并州方向飘来的烧荒烟,忽然将刘昀所赠《梯田疏》投入炭盆——火光跃动间,书页夹层的汾河布防图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