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石勒在邺城前线决绝地焚书拒降,将全部赌注压在攻取这座河北重镇之时,命运似乎和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他依为倚仗的匈奴汉国盟友,在并州战线上遭受了沉重一击。
汉国皇帝刘聪派出的精锐大军,由其子刘粲、勇将刘曜统帅,气势汹汹扑向晋阳,意图一举摧毁刘琨这个钉在背后的钉子。然而,刘琨多年苦心经营、拉拢北地豪强的策略,在此刻发挥了关键作用。
拓跋鲜卑,这支曾受刘琨大力扶持、被许以代王尊号的塞外雄兵,如同铜墙铁壁般屯驻在雁门一线,牢牢锁死了并州的通道。当汉军主力压向晋阳时,这支强悍的鲜卑步卒发挥了巨大的威力。
晋阳城外,汉胡双方精锐展开殊死搏杀。汉军骑兵固然勇悍,但拓跋鲜卑依托城防与地利,用如林的长矛和坚韧的阵线,硬生生将匈奴铁骑的冲击一次次撞碎。
鏖战多日,汉军非但未能攻克晋阳,反而在拓跋鲜卑的反击和守军的配合下损兵折将,士气大挫。刘粲、刘曜望着晋阳那虽然残破却始终不倒的城垣,以及鲜卑人那仿佛不知疲倦的森严阵列,最终只能怀着满腹不甘与怨愤,引军撤回平阳。
并州的受挫,传递到石勒营中的是刺骨的寒意。 汉国无法有效牵制并吸引刘琨主力,意味着刘演在邺城将得到更多的精神支持和潜在的支援余裕。这无疑增加了石勒攻取邺城的难度。
然而,来自东面的威胁才是当务之急的灭顶之灾。
眼看石勒在河北攻城略地,渐成气候,坐镇幽州的晋室另一北方重镇——王浚感到了巨大的威胁。
他深知石勒一旦站稳脚跟,必然会觊觎他的幽州。王浚遣使携带重礼,星夜北上,请求与自己关系密切、实力强横的段部鲜卑出兵讨伐石勒。
段部大人段就六眷立即响应,率领其弟段末波、段匹磾,尽起族中精锐,控弦之士五万余骑,浩浩荡荡南下,首扑石勒刚刚建立的后方基地——襄国。
消息传来,石勒军营震动。
襄国,这个被张宾视为“龙兴之地”的根基所在,因为此前石勒忙于扩张,现在襄国城墙尚未及修缮,护城河甚至都未完工,正处于最为脆弱的时期!
石勒的主力此时正被刘演牢牢钉在坚固的邺城之下,难以抽身。
危机迫在眉睫!石勒当机立断,放弃邺城这个鸡肋,疾驰回援襄国。
赶回襄国的石勒,看到的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景象。
五万余段部鲜卑铁骑,人喧马嘶,旗帜如云,如同漫天压城的乌云,己在襄国以北的渚阳扎下连绵大营。战马的嘶鸣声日夜不息,铁蹄扬起的尘土几乎遮蔽了晴空,那庞大的军事压力让每一个襄国守卒都感到窒息。
襄国城内更是弥漫着紧张与恐惧。城墙低矮残破,城濠几近淤平,根本不足以抵挡如此庞大的骑兵集群冲击。临时征调的民夫在张宾及留守将领的督促下,正疯狂地在城外构筑工事。
他们利用有限的木材、土石,在襄国城外围构筑起一道由“双重栅栏”组成的、带有明显鲜卑草原风格的临时防线。挖掘浅壕、设置鹿砦、拒马,并在关键位置立起高耸的木楼望哨。
整个襄国如同被装进了一个粗陋而巨大的木笼里,试图以此阻挡那即将到来的铁骑洪流。
石勒登上刚刚搭起的木楼望台,俯瞰着段部鲜卑那漫山遍野的营盘。段就六眷稳居中军,其弟段末波、段匹磾分列左右,皆是弓马娴熟、剽悍善战的猛将。石勒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此时正是北部鲜卑鼎盛之时,是北方真正的雄师。
为了试探敌军虚实,打破敌军的压迫态势,石勒迅速分别派遣手下悍将——支雄、孔苌、桃豹、逯明等人,率领精锐骑兵出栅,接连向驻扎在渚阳的段就六眷本部发起挑战。
然而,结果却让襄国军民的心跌入冰窟。
段部鲜卑的铁骑,其骑射之精熟,冲突之迅猛,配合之默契,远非石勒手下那些临时拼凑、更多擅长掳掠野战的骑兵可比。
支雄的精锐被呼啸而来的箭雨覆盖,冲锋的势头被密集的马槊阵击碎;孔苌试图侧击,却被段末波亲率的预备队一个迅猛的回旋包抄,打得大败而归;桃豹、逯明的突击更是连段部前锋的阵线都未能撕开,便在一片混乱的箭矢和弯刀劈砍下狼狈退回栅栏之内。
“报!支将军所部败退!”
“报!孔将军左翼被段末波击溃!”
“报!桃、逯两位将军冲击未果,损兵甚众!”
一连串的败报如同冰冷的冰雹砸在石勒心头,也砸在襄国每一位守军的脸上。段部鲜卑似乎己经找到了对付石勒流动作战方式的钥匙,凭借着绝对的兵力和精锐的骑兵素质,连续挫败了石勒骁将的锐气。
段就六眷甚至不再急于强攻,而是稳守渚阳大营,不断派出游骑骚扰和袭击石勒派出的斥候与后勤队伍,意图困死、拖垮襄国。
石勒在临时中军帐内踱步,眉头紧锁。帐外,是仓促构筑的双重栅栏,单薄得仿佛一阵猛烈的箭雨就能洞穿。帐内,是弥漫着一股挫败与焦虑的气氛。将领们身上还带着厮杀后的烟尘和伤痕,眼中充满了不甘与疑虑。
粮草的压力像绳索般悄然勒紧。段部骑兵几乎封锁了所有通往襄国的道路,小股补给队遭遇截杀己是寻常。城中军民看着那并不算多的存粮和源源不断抵达城下的段部大军,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在无声地蔓延。
石勒的目光扫过麾下诸将,最终停留在沉默肃立的张宾脸上。这位首席谋士此刻同样面沉如水,眼神死死盯着地图上襄国那孤立的位置和被重重围困的标记。
“右侯……”石勒的声音沉重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从磨盘上碾过,“栅栏己设,然段氏势大,连战不利,粮秣日蹙,襄国困顿己极,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