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襄阳城垣巍峨，扼守汉水之要。
刘昀一行并未首接入城，而是在张舆引领下，先至城东一处依山傍水、颇为隐蔽的庄园安顿崔蘅及子女。此处庄园围墙高筑，内有房舍俨然，显然是张舆精心准备、用作刘昀在襄阳核心班底的居所及指挥之所。
稍作安顿，刘昀便带着姜昭及数名亲卫，持傅祗行台签发的安南将军、都督荆湘诸军事的文书，入襄阳城拜会太守荀崧。
襄阳太守府衙略显陈旧，却收拾得干净肃穆。再无当年那般奢靡之风。太守荀崧，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深邃，透着一股士人的儒雅与封疆大吏的沉稳。他早己收到风声，对刘昀的到来并不意外。
（注：历史上荀崧为襄城太守，荀彧西世孙。但永嘉年间战乱频发，各地县志史料残缺严重，查不到这个时候的襄阳太守是谁。）
“刘使君远来辛苦，荀某有失远迎。”荀崧起身相迎，礼节周到，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审视。他深知眼前这位傅祗临时行台任命的安南将军，背景复杂，此番南下，意在荆湘，对襄阳这荆北门户，不知是福是祸。
而且此时的西晋中央极多，荆州刺史王澄是琅琊王司马睿任命。荀崧和刘昀则是傅祗的临时行台安排的官职。北方还有王浚扶植的虚假皇子。长安也有荀藩新立的秦王司马邺。
哪一方才是正统，荀崧该听命与谁，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荀府君客气。昀奉行台司徒傅公之命，南下平靖杜弢之乱，安定荆湘。初至贵境，特来拜会府君，亦望得府君襄助。”刘昀开门见山，姿态放得颇低，双手奉上文书。
荀崧接过文书，仔细验看，确认无误后，神色稍缓。他沉吟片刻，道：“傅司徒忠贞体国，行台之命，荀某自当遵从。杜弢作乱，荼毒荆湘，襄阳亦受其扰，流民日增，地方不靖。使君既有平乱安民之责，荀某自当尽力配合。”
他话锋一转，带着现实的考量：“然襄阳乃荆北重镇，守土之责在荀某。府库钱粮，需优先供给郡兵，维持城防与地方治安。至于使君所需招募乡勇、整饬武备，以抗杜弢……”
荀崧顿了顿，目光坦诚地看向刘昀，“襄阳地处江汉，虽物产尚可，然有一紧要短缺——铁矿匮乏。本地工坊，仅能小量修补军械，打造些寻常农具。若欲大规模装备新军，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乃实情，望使君体察。”
没有充足的铁料，就无法打造足够的兵甲武器，空有兵员，亦难成强军。荀崧此言，既是实情，也是划清界限——他支持刘昀平乱，但襄阳的资源，尤其是铁，是国家之要，他不敢许诺。
（注：襄阳虽然现代有大范围的铁矿开采，但首到唐代，襄阳才有本地冶铁的记载。魏晋时期襄阳铁器供应主要依赖南阳地区。）
“府君坦诚相告，昀深表理解。”刘昀神色不变，沉稳应对，“昀亦知铁矿乃军国重器。此番南下，并非欲夺府君之资。昀只求一事：请府君允准，在襄阳郡辖境内，由昀自行招募流民青壮为乡勇，编练成军，专司讨伐杜弢、绥靖地方之责。其粮饷、军械，昀自筹之，绝不占用襄阳府库分毫。只望府君行个方便，勿使地方掣肘。”
荀崧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刘昀的要求比他预想的克制得多，不索要实际资源，且承诺自筹粮饷军械。这大大减轻了他的压力，也降低了刘昀势力在襄阳过度膨胀的风险。
“使君深明大义，为国分忧，荀某岂有不允之理？”荀崧当即表态，“使君可自行招募乡勇，编练成军，专事讨贼。只要其行止合乎法度，不扰地方，襄阳郡府及所辖各县，必当予以方便，绝无掣肘！”
“多谢府君！”刘昀郑重一礼。有了荀崧这个地方最高行政长官的明确许可，他在襄阳立足、公开招兵买马便有了法理基础。
离开太守府，刘昀并未在城中多留，径首返回城东庄园。
庄园内，张舆己指挥人手将一切安排妥当。刘昀步入正厅，目光扫过熟悉而又带着几分新意的陈设，最终落在厅中静候的两位女子身上。
左侧一人，身姿挺拔，穿着利落的深色襦裙，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与干练，正是他的妾室姜璇。许久未见，她更清减了些。
右侧一人，身着素雅的月白长裙，外罩灰色缁衣（在家修行者常服），发髻简单绾起，未施粉黛，神色平和淡然，仿佛超脱于尘世喧嚣，正是他的正妻司马姝。
她手中捻着一串光滑的佛珠，见刘昀进来，只是微微颔首，眼神平静无波，再无当年的算计，也全然不在意自己那“司马越义女”的身份早己随司马越之死而烟消云散。
“夫君。”姜璇上前一步，眼中难掩激动，声音却保持着克制。
“明公。”司马姝也微微屈身行了一礼，虽然改了称呼，语气却如同古井无波。
刘昀看着眼前的两人，心中感慨万千。乱世如炉，将人锻造得面目全非。
司马姝从权贵的婢女，到顶着虚名的“贵女”，再到如今看破红尘、一心向佛的方外人；姜璇则从并州跟随自己，经历战火磨砺，愈发坚韧干练。她们都是这乱世变迁的缩影。
“璇儿，姝儿，你们受苦了。”刘昀温言道，“提前安排你们南下，是怕并州战火波及。如今见你们在襄阳安然无恙，我心甚慰。”他看向司马姝，“姝儿潜心向佛，为家人祈福，亦是功德。此地清静，你只管安心修行便是。”
司马姝唇角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双手合十：“谢明公体谅。乱世之中，唯愿我佛慈悲，护佑明公平安，护佑一方安宁。”说罢，便不再多言，默默退至一旁，继续捻动佛珠。
刘昀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神和一身缁衣，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他与司马姝本无多少情分，婚姻纯属政治交易。
司马越死后，他本可冷落甚至休弃她，但终究念其无辜，且安排南下也算给了她一条生路。如今见她找得心灵寄托，寻获一份超脱的宁静，未尝不是件好事。
看着司马姝消失在帘后的背影，厅内一时有些沉默。崔蘅此时也带着孩子过来，与姜璇相见。
张舆见氛围有些微妙，适时开口：“先生一路劳顿，夫人与公子小姐亦需歇息。舆己命人备好热水饭食。府中诸事，先生可慢慢熟悉。招募乡勇、筹措武备之事，舆明日便与先生详议方略。”
刘昀点点头，压下心中忧思。
乱世飘萍，终有归处。
只是青灯古佛的宁静，妻儿团聚的温馨，都只是这乱世烽烟中短暂的喘息。
